天机宴尘埃未定,陆衍已如离弦之箭。
他甚至未与洛无弦或四海阁任何人道别,身形化作一道几不可察的虚影,掠过尚在回味或议论的修士人群,冲出平台,直坠下方云海。
“咦?陆城主这就走了?”
“走得如此匆忙,莫非……”
“看来南疆是真有要事啊。”
议论声被抛在身后。陆衍体内金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丹元奔涌,强行撕裂罡风,速度提升到极致。他没有选择相对平稳但缓慢的飞舟或长途传送阵,那些都需要时间,而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清洗程序……筛选……”镜中那冰冷的意念碎片如同毒蛇,缠绕在心头。青云城,他一手建立的根基,他承诺要守护的秩序,此刻正被无形的阴影笼罩。
云层在脚下飞速倒退,山川河流缩略成模糊的色块。他不断燃烧丹元,压榨着每一分潜力,只在法力即将枯竭时,才猛地吞下大把灵丹,不顾经脉传来的胀痛感,再次提速。
昼夜交替,星月轮转。
他如同不知疲倦的陨星,划过中州辽阔的天穹,朝着南方蛮荒之地疾驰。怀中的预警玉简依旧沉寂,但这沉寂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安。
青云城。
夜色浓重,城头灵光结界全开,如同一只倒扣的琉璃巨碗,在蛮荒的黑暗中倔强地亮着。只是那光芒,似乎比往日黯淡了几分,结界光幕上不时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血管般的暗红纹路,一闪即逝。
城墙之上,韩厉按刀而立,甲胄上凝结着夜露。他眉头紧锁,望着城外无边无际的黑暗。巡防队的脚步声在墙垛间规律地回响,但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如同不断上涨的潮水,弥漫在每个人心头。
“韩统领,”一名副将快步走来,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库房储备的灵石消耗速度比预估快了近三成!照这个趋势,最多再支撑十天!而且……兄弟们最近都感觉心神不宁,修炼时容易岔气,好像……好像灵气变得有点‘脏’。”
韩厉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白。他何尝没有感觉?自从数日前开始,城内地底灵脉传来的灵气,就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让人极其不舒服的阴冷杂质,如同清水中混入了墨滴。柳芸管事闭关前曾严令,尽可能减少从灵脉直接汲取灵气,多用库存灵石和青云币。但库存终有尽时。
“知道了。”韩厉声音沙哑,“传令下去,巡逻队再增加两班岗,了望塔盯紧西南方向!灵石……先用着我的份例。”
副将嘴唇动了动,最终抱拳:“是!”
同一时间,城主府地下深处,被重重阵法隔绝的密室内。
柳芸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身体微微颤抖,汗水已将她的符师袍彻底浸透。她面前,那座立体解析符纹的光芒剧烈闪烁,忽明忽暗,核心处甚至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发丝般的黑色裂纹。
玉简上,原本规律波动的数据流已彻底失控,变成一片疯狂滚动的乱码,间或夹杂着尖锐的、代表极度危险的红色警报符文。
“不对……不对!不是简单的污染扩散!”她声音嘶哑,带着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解析符纹反馈回来的信息,“它在‘活化’!它在借助灵脉网络……‘繁殖’!目标……目标是灵脉节点!是青云城本身!”
她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明悟:“这不是意外!这是……指向性的攻击!有人在通过灵脉,投放‘毒素’!”
她试图稳定解析符纹,向陆衍发出最高级别的预警,但那股来自灵脉深处的、带着恶意的干扰力量太强了,几乎要撕裂她勉强维持的连接。
“坊主……快回来……”她咬破嘴唇,鲜血顺着下颌滑落,混合着汗水,滴落在冰冷的玉砖上。
裂谷,焦屠的新兵训练场。
“吼!”
一名新兵双眼赤红,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手中长枪毫无章法地疯狂刺向身边的同伴。那同伴猝不及防,肩胛被刺穿,鲜血飙射。
“找死!”旁边一名老兵反应极快,侧身避开疯兵的后续攻击,反手一刀鞘重重砸在其后颈。
疯兵软软倒地,身体却仍在无意识地抽搐,口鼻间溢出带着腥气的黑沫。
焦屠独眼阴沉得能滴出水。这已经是今天第三起了!这些新兵蛋子,心志本就不够坚定,在修炼时吸收了被污染的灵气,竟直接心神失守,陷入了癫狂!
“全部停下!”他声如寒铁,炸响在裂谷中,“封闭气海!谁敢再擅自引气入体,老子废了他!”
新兵们惊恐地停下动作,看着地上抽搐的同伴,脸上血色尽失。
焦屠抬头,望向青云城方向,那只独眼中首次露出了超出掌控的烦躁。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令人作呕的“脏”东西,越来越浓了。主人再不回来,这好不容易练出来的兵,怕是要先毁在这莫名其妙的“瘟疫”上!
西南矿区,原废弃矿洞附近。
地面微微震动,原本被封印的矿洞入口,岩石缝隙中不断渗出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与之前污秽核心同源的恶臭。周围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化作飞灰。
更远处,几个隶属于五毒教、原本已经表示臣服的小寨子,突然毫无征兆地发生了叛乱。寨民们双眼空洞,力大无穷,如同行尸走肉般攻击着一切生灵,将死亡的阴影向外扩散。
陈小凡派出的侦查小队,有三支失去了联系。最后传回的信息玉简中,只有一片混乱的厮杀声和绝望的惨叫。
陆衍的速度已经提升到了极限,周身甚至因为与空气的剧烈摩擦而泛起了一层赤红。丹元近乎枯竭,经脉如同被烙铁灼烧,但他不管不顾。
近了!已经能感受到南疆那熟悉的、带着躁动与蛮荒气息的灵气了!但与此同时,一股混杂着污秽、疯狂、绝望的黑暗波动,如同瘟疫般,从前方的黑暗中扑面而来!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预警玉简在怀中突然变得滚烫,甚至发出了细微的、濒临碎裂的“咔嚓”声!
青云城!
他猛地抬头,赤红的双目仿佛能穿透无尽空间,看到那座在黑暗中摇曳的孤城。
再快一点!
他燃烧精血,速度再次飙升,在空中拖出一道凄厉的血色长虹,如同扑向烈焰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扎向南疆的夜空。
青云城西城墙。
“呜——嗡——!”
凄厉的警报钟声猛地炸响,撕裂了压抑的夜幕!
了望塔上,士兵嘶声力竭地吼叫:“敌袭!西南方向!大量……大量不明生物!速度极快!”
韩厉猛地冲到墙垛边,极目远眺。
只见西南方的黑暗中,一片翻滚的、如同潮水般的黑影,正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青云城涌来!那不是军队,那不是人类!那是由无数扭曲、腐烂、散发着浓郁污秽气息的骸骨、行尸、以及各种被污染的妖兽组成的死亡洪流!它们眼中闪烁着嗜血的红光,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嘶嚎,所过之处,大地枯萎,灵气湮灭!
蚀灵魔傀!而且是成建制的魔傀大军!它们被引来了!
“结阵!所有人!上城墙!符箓准备!灵石不要省!给老子轰!”
韩厉的咆哮声在城头回荡。无数青云卫咬着牙,压下心中的恐惧,冲向自己的岗位。灵光在城头亮起,符箓的光芒开始凝聚。
“轰隆!!!”
第一波魔傀洪流,如同黑色的海啸,狠狠撞在了青云城的护城灵光结界之上!
结界剧烈震颤,光芒急剧闪烁,表面那原本细微的暗红纹路骤然变得清晰、凸起,如同挣扎的血管!整个城墙都在摇晃!
“顶住!”韩厉目眦欲裂,亲自将磅礴的法力注入城墙基座的阵法核心。
城内,普通民众惊恐的哭喊声、奔跑声、物品倒塌声响成一片。混乱如同瘟疫般蔓延。
地下密室,柳芸猛地喷出一口鲜血,面前的解析符纹轰然破碎!她瘫倒在地,看着彻底失去光泽的玉简,眼中一片绝望。联系……彻底中断了。
裂谷中,焦屠猛地拔出长刀,独眼猩红地望着青云城方向那冲天的污秽气息和爆发的灵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他想回去!但他不能!这些新兵……是主人未来的根基!
就在这绝望笼罩全城,结界光芒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魔傀的利爪几乎要撕开光幕的刹那——
一道撕裂夜幕的血色长虹,如同九天降落的审判之剑,以超越所有人感知的速度,悍然降临青云城上空!
长虹散去,露出陆衍染血的身影。他玄衣破碎,脸色苍白如纸,嘴角还挂着血痕,但那双眼睛,却燃烧着足以焚尽一切的怒火与冰寒!
他俯瞰着下方如同黑色潮水般冲击结界的魔傀大军,看着摇摇欲坠的城池,看着城中子民绝望的脸庞。
没有言语。
他抬起右手,五指张开,对着下方那无尽的黑暗洪流,缓缓向下一按。
“镇。”
天地俱寂。
唯有他掌心之中,一枚由无数暗金、赤红纹路交织而成的、复杂到超越理解的符箓种子,骤然亮起。
如同大日坠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