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火辣辣的痛。陆衍背靠着一棵虬结扭曲的古树,树干湿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青衫传来,勉强刺激着他近乎麻木的神经。他左肩被短刺洞穿的伤口只是用布条草草捆扎,暗红色的血渍不断渗出,将布料浸得硬邦邦的。后背和大腿上深可见骨的刀伤更是传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让他额头上布满细密的冷汗,嘴唇失去所有血色。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掌心深处,那块“灵源初石”正透过皮肉,传来一股温热而狂暴的能量流,强行吊住他即将溃散的生命力,也像无数细小的刀片,在他干涸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不能倒下。
他咬紧牙关,将一声闷哼死死压在喉咙里。目光扫过身旁。
柳芸躺在铺着干燥苔藓的浅坑里,双目紧闭,脸色比月光还惨白,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陈小凡跪坐在她身边,用撕下的衣角蘸着收集来的露水,小心翼翼地湿润她干裂的嘴唇。少年的手在微微发抖,脸上混杂着未干的泪痕、凝固的血污和泥浆。
赵德柱蜷缩在另一棵树下,抱着他那根从不离身的烟杆,吧嗒吧嗒地空吸着,浑浊的老眼失神地望着头顶被厚重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他那口宝贝陶锅在之前的爆炸中彻底碎了,此刻像个被抽掉了主心骨的空壳。
远处,灰鹞寨方向隐约传来的轰鸣和骚动已经平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偶尔有不知名妖兽的悠长嚎叫从林子深处传来,更添几分阴森。
“坊主……”陈小凡处理完柳芸,挪到陆衍身边,声音沙哑,“喝点水。”他递过一个用巨大叶片卷成的简易水杯,里面是清澈但带着土腥味的积水。
陆衍没有拒绝,接过叶片,小口啜饮。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暂时压下了那股血腥味。“我们……在哪里?”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鬼哭林……东边边缘。”陈小凡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我查看过,这里暂时安全。但瘴气很重,不能久待。”
陆衍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到柳芸身上。“她……怎么样?”
“气息很弱,一直没醒。”陈小凡低下头,“都是我没用……”
“与你无关。”陆衍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看好她。也看好赵师傅。”他顿了顿,加重语气,“我们……一个都不能少。”
陈小凡猛地抬起头,看着陆衍苍白却异常坚定的侧脸,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又有些发红,但他迅速用手背擦去。
夜色在煎熬中缓慢流逝。
陆衍强忍着剧痛和眩晕,运转体内那丝微弱得可怜的灵力,引导着灵源石传来的狂暴能量,一点点修复着受损最轻的经脉。这个过程如同用烧红的烙铁熨烫伤口,痛楚钻心,但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偶尔抽搐的眼角,泄露着此刻正承受的非人折磨。
天光微熹时,林间的瘴气似乎更浓了些,带着一股甜腻的腐败气息。
一直昏迷的柳芸,身体忽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眉头紧紧蹙起,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呓语。
“柳师姐?”陈小凡立刻凑近。
柳芸没有醒,但她无意识摊开的手掌,指尖却微微勾动,仿佛在虚空中描绘着什么。一丝极其微弱的、与她平日清冷灵力截然不同的波动,从她体内散发出来,与陆衍掌心灵源石的光芒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共鸣。
陆衍猛地睁开眼,看向柳芸。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他通过灵源石,似乎“看”到了一些破碎凌乱的画面——崩塌的星辰,断裂的符文锁链,还有一双……充满无尽悲哀与愤怒的巨大眼眸!
这感觉一闪而逝。
柳芸的呓语和异状也平息下去,重新陷入深度昏迷。
但陆衍的心却沉了下去。这灵源石,或者说被暴力撬开的灵源,似乎远不止是精纯灵气那么简单。柳芸的昏迷,恐怕也并非仅仅是消耗过度。
“坊主?”陈小凡担忧地看着他。
“没事。”陆衍压下心中的疑虑,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挣扎着,用未受伤的右臂支撑起身体,“我们不能待在这里。瘴气入体,谁都活不成。”
他看向陈小凡:“找路。往林子深处走,找高处,找有活水、瘴气稀薄的地方。”
“是!”陈小凡立刻起身,紧了紧腰间的匕首,深吸一口带着毒瘴的空气,猫着腰,如同灵敏的猎豹,小心翼翼地向着林木更茂密的方向探去。
赵德柱也默默站起来,走到柳芸身边,想将她背起,试了一下,却因为年老体衰加上连日惊吓,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来。”陆衍的声音传来。他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虽然身体摇晃,脸色苍白如鬼,却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柳芸背在了自己背上。每动一下,他背后的伤口就崩裂一分,鲜血迅速染红了新包扎的布条。
“坊主!你的伤!”陈小凡回头看见,急道。
“死不了。”陆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额头上青筋暴起,“带路。”
陈小凡不再多说,咬牙转身,更加仔细地探查前路。
赵德柱看着陆衍背负柳芸、每一步都留下血色脚印的背影,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他弯腰捡起地上那杆空烟枪,用力攥紧,迈开有些僵硬的腿,默默跟了上去。
三人(一人昏迷)在这危机四伏的鬼哭林中,开始了艰难的跋涉。
脚下是厚厚的、不知堆积了多少年的腐殖层,踩上去软腻无声,却不时有毒虫从落叶下窜出。扭曲的藤蔓像潜伏的蛇,挂满了露珠,打湿了衣襟,冰冷刺骨。空气中弥漫的瘴气无孔不入,即使尽量屏息,依旧觉得头晕目眩。
陈小凡走在最前,精神高度紧张,既要避开明显的毒瘴浓郁区,又要警惕可能存在的妖兽。他手中的匕首始终紧握,眼神锐利。
陆衍背负着柳芸,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剧痛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他的意志,灵源石传来的能量在修复伤势的同时,也在加剧着痛苦。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全凭一股不肯倒下的意念在支撑。
赵德柱跟在最后,气喘吁吁,不时停下来咳嗽,但他始终没有掉队。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是一个时辰,或许是两个。
前方的陈小凡突然停下脚步,压低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坊主!前面……好像有个山谷!瘴气淡了很多!”
陆衍精神一振,强提一口气,快步跟上。
拨开一丛茂密的、带着尖刺的灌木,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一个不大的山谷呈现在眼前,三面环山,岩壁陡峭,谷口被天然的乱石和古木遮掩,极为隐蔽。更重要的是,谷内的雾气是正常的白色水汽,而非外面那令人作呕的灰黑色瘴气!一条清澈的溪流从山谷深处蜿蜒流出,发出潺潺水声。
“就是这里!”陈小凡激动地回头。
陆衍看着这处绝佳的藏身之所,一直紧绷的心弦稍稍一松。这口气一松,强撑的意志仿佛瞬间瓦解,无边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上,淹没了他最后的意识。
他身体一软,连同背上的柳芸,一起向前栽倒。
“坊主!”
陈小凡和赵德柱的惊呼声,成了他陷入昏迷前,最后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