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灰鹞寨,弥漫着一股泥土翻涌般的腥气,混合着各处角落里腐烂物被浸泡后散发的霉味,令人作呕。天空依旧是那种令人压抑的铅灰色,仿佛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迟迟不肯完全放晴。
小院里的空气,绷紧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柳芸的“预警符”网络,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和调整后,终于在这一天的黄昏时分,完成了最后的布置。
她没有声张,只是默默地将最后一块刻画着繁复而隐晦符纹的阴煞石片,嵌入院墙一道不起眼的裂缝里。
当她的指尖离开石片,一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能量波动,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漾开的涟漪,悄然扩散开来,将整个小院以及周边十余丈的范围,若有若无地笼罩其中。
她站在院子中央,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那并非肉眼可见的光罩,而是一种纯粹的能量感知。
任何带有明显恶意或超过一定强度的灵力波动闯入这个范围,都会像石子投入水中一样,在她以及她设置在主屋内的几个微型接收符纹上,激起清晰的“涟漪”。
成了。
一股巨大的疲惫和同样巨大的成就感瞬间席卷了她。她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稳,连忙扶住旁边晾晒兽皮的木架。
连日不眠不休的钻研,耗尽了她的心神,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那双清冷的眸子,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涅盘后的光芒。她抬起头,望向陆衍所在的主屋方向,心中默念:坊主,你要的“眼睛”,我做到了。
主屋内,陆衍看着柳芸略显踉跄地走回她的侧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他能感觉到那股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能量场被建立起来。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突破,更是一种姿态——他们并非毫无准备、任人宰割的羔羊。
赵德柱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
经过反复的失败,甚至炸坏了两口陶锅,他终于勉强弄出了陆衍要求的“闪光震荡符”的半成品。这东西极其简陋,与其说是符箓,不如说是一个不稳定的能量包。
触发方式粗糙,威力也有限,只能在极近的距离内爆开,产生一瞬间的强光和不大不小的冲击,用来吓唬人或者制造混乱或许还行,真要杀伤敌人,效果堪忧。
但赵德柱捧着那几块用劣质符纸勉强包裹、看起来歪歪扭扭的“成品”找到陆衍时,浑浊的老眼里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混合着忐忑与期待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在桌上,像是放下什么易碎的珍宝,干裂的嘴唇嚅动了几下,最终只挤出几个字:“坊主……您看,这……成吗?”
陆衍拿起一块,入手能感觉到里面混乱而躁动的能量。他没有嫌弃,反而点了点头,语气肯定:“可以,赵师傅,辛苦你了。”
就这简单的几个字,让赵德柱紧绷了多日的脊梁,仿佛一下子松快了些许。
他咧了咧嘴角,想笑,却因为脸部肌肉过于僵硬,只扯出一个难看的弧度,随即又恢复成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默默地退了出去,继续去鼓捣他那锅气味古怪的“灵墨”了。他知道,这点东西还远远不够。
陈小凡今日没有出摊。
他按照陆衍的吩咐,和另外两个年轻伙计一起,利用院子里能找到的一切东西,加固门窗,清理视野,甚至在一些必经的路径上,用泥水和碎石设置了几个简陋的、只能略微绊脚的障碍。
他的动作麻利而专注,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惶惶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修为低微,正面搏杀帮不上大忙,那么这些琐碎的、不起眼的准备工作,就是他所能贡献的全部力量。
每一次将木棍牢牢卡进门框,每一次将尖锐的石块埋进土里,他都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多一分准备,或许就能多一分活下去的希望。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色幔帐,缓缓笼罩下来。
今夜无星无月,只有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从寨子深处隐约传来的、不知是野兽还是人的嚎叫。
小院里,依旧没有点灯。
陆衍将所有人都召集到了主屋。屋内只点了一盏小小的油灯,灯焰如豆,光线昏黄,勉强照亮了几张神色凝重的脸。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陆衍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平静。
柳芸点了点头,脸色在昏暗中更显苍白,但眼神坚定。
赵德柱默默地将那几块粗制滥造的“闪光震荡符”推到桌子中央。
陈小凡和两个伙计也用力点头,表示该做的准备都做了。
“今晚,他们很可能就会动手。”陆衍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黑煞帮需要立威,也需要弄清楚我们的底细。那枚飞镖的主人,或许也在暗中观察。”
他的话让屋内的空气几乎凝固。两个年轻伙计忍不住咽了口唾沫,身体微微发抖。
“怕,是正常的。”
陆衍再次说道,这次他的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东西,不是鼓励,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坦诚,“但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们现在就像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要么被剥皮抽筋,要么……咬断猎人的喉咙,闯出去。”
他拿起桌上那枚刻着扭曲天平眼睛的飞镖,在指尖转动着,冰冷的金属反射着微弱的灯火,那徽记上的眼睛仿佛在黑暗中活了过来,冷漠地注视着他们。
“柳芸,你守在屋里,注意预警符的动静,一旦有异,立刻示警。”
“赵师傅,你和他们两个,”他指了指那两个年轻伙计,“守在侧屋和门口,这些闪光符,听我号令使用,或者情况危急时自保。”
“小凡,你跟着我,机动。”
简单的分工,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像是一道道清晰的指令,将混乱的恐惧稍稍梳理。
没有人说话,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在黑暗中起伏。
陆衍吹熄了油灯。
彻底的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不知名的夜枭啼叫,更添几分阴森。
众人按照分工,各自隐没在黑暗的角落里。柳芸盘膝坐在内间,全部心神都系在了那无形的预警网络上。
赵德柱和两个伙计紧握着粗劣的武器和那几块“符”,蹲在门后和窗边,心跳如擂鼓。
陈小凡则紧挨着陆衍,站在主屋通往院子的门廊阴影里,他能感觉到自己手心全是冷汗,也能感觉到身边坊主那几乎不存在般的呼吸声,那奇异的平静,像是一块磁石,稍稍吸附了他内心的慌乱。
时间,在黑暗中缓慢地爬行,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
陈小凡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流动的汩汩声。
他忍不住去想,敌人会从哪里来?有多少人?会用什么手段?坊主……真的能挡住吗?各种各样的念头如同水底的泡沫,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就在他心神摇曳之际,一直静立如松的陆衍,忽然微微动了一下。
几乎在同一时刻,里间传来了柳芸压得极低、却带着一丝颤音的声音:
“来了!东南方向,三个……不,四个!速度很快!”
弓弦,终于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