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崔判官离开森罗殿,走入一条不断向下倾斜、阴风呼啸的冗长甬道。光线迅速黯淡,只剩下墙壁上幽蓝的鬼火提供着微弱照明,空气冰冷刺骨。隐约的哀嚎与哭泣声从下方传来,越来越清晰,如同背景音般不绝于耳。
黑皇紧紧贴着张南竹的小腿行走,浑身驴毛炸起,小声抱怨:“这鬼地方阴风阵阵,连驴大爷我这身飘逸的毛发都吹乱了!”
崔珏在前引路,神色肃穆,并不多言。穿过甬道尽头的光幕,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但也更加令人心悸。
他们正式踏入了地狱的范围。并非想象中的单一空间,而是一片广袤无垠、被分割成不同区域的恐怖世界。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炽热的拔舌地狱。无数魂魄被固定在烧红的铁柱上,鬼差用烧红的铁钳夹住他们的舌头,生生拔下,惨叫声撕心裂肺。拔掉之后,舌头瞬间长出,然后循环往复。
“嘶……”黑皇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长嘴,“这……这业务也太熟练了吧?”
张南竹微微皱眉,看着那无尽的痛苦循环,低声道:“搬弄是非,恶口伤人,需受此报。只是……这无尽的重复,意义何在?纯粹的折磨,真能让人悔悟?”
一旁的无垢双手合十,面露悲悯:“阿弥陀佛。地狱之苦,乃众生业力自召。受刑非是目的,乃是消业,是让其亲身体验所造口业之痛,以期醒悟。只是沉沦其中者,多被痛苦蒙蔽灵台,难以自拔,可悲可叹。”
绾绾冷哼一声,魔界出身的她对这种场景承受力稍强:“弱肉强食,祸从口出,既然管不住自己的舌头,受这拔舌之苦,也是活该。”
张南竹看了她一眼,摇摇头:“话虽如此,但若只强调惩罚,而无引导与救赎的可能,这地狱,与一个纯粹的酷刑场所有何区别?”
无垢点头:“张兄所言,触及根本。佛法亦讲地狱,但更重渡化。惩罚是手段,非是终点。若能令其一念向善,哪怕身在无间,亦有超脱之机。”
几人一边前行,一边争论,崔珏在前默默听着,不置可否。
接着是剪刀地狱(挑唆是非、破坏姻缘者受刑)、铁树地狱(离间骨肉、挑唆父子兄弟不和者受刑)、孽镜地狱(犯罪后拒不认罪、走门路逃脱惩罚者受刑)……一层层下去,景象愈发惨烈,刑罚愈发残酷。
有在蒸笼地狱被活活蒸熟,有在铜柱地狱怀抱烧红的铜柱,有在刀山地狱赤足攀爬刀锋之山,有在冰山地狱裸身冻结于寒冰之上……
张南竹从一开始的不适,到后来的沉默观察。他并非纯粹的怜悯,更多是在思考。他看到有些魂魄在受刑时眼中只有无尽的怨恨与恶毒,而有些魂魄,则在极致的痛苦中,眼神偶尔会闪过一丝悔恨与茫然。
“看来,同样的刑罚,对不同的人,效果也不同。”张南竹若有所思,“心中有善念未泯者,或能在这痛苦中反思己过;而心性彻底沉沦者,只怕会在这无尽的折磨中,滋生出更多的恶,形成恶性循环。”
无垢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张兄慧眼。地狱如同大熔炉,既能淬炼出真金(悔悟之魂),也能将顽铁化为更加污浊的渣滓(怨毒厉魄)。度化与惩戒,需并行不悖。”
黑皇听着他们的讨论,忍不住插嘴:“要驴大爷说,干脆点,罪大恶极的直接魂飞魄散算了,省得浪费地府资源,还污染环境。”
崔珏终于回头,淡淡说了一句:“天道轮回,自有其则。魂飞魄散,乃是彻底终结,连一丝改过之机都不留,有伤天和。地府存在,既为惩罚,亦为维系轮回秩序,给予众生一线生机,无论其生前如何。”
黑皇撇撇嘴,不敢跟这位判官顶嘴。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刀山地狱。
只见眼前是一座巍峨耸立、寒光闪闪的巨大山峰,但整座山,都是由无数倒竖着的刀刃组成!无数赤身裸体的魂魄,哭嚎着,被迫攀爬这座刀山,每一下都被割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从山上滚落,又被鬼差驱赶着重新爬上去,周而复始。
“妈呀……这得是多想不开才来爬这山……”黑皇看得龇牙咧嘴。
就在张南竹几人准备快速通过这片区域时,他的目光无意中扫过山脚下一个正被鬼差鞭打着、哭爹喊娘地往刀山上爬的魂魄,动作猛地一顿。
那个魂魄有点眼熟。
虽然此刻那魂魄因为痛苦而面容扭曲,衣衫褴褛(魂魄的衣衫是其意念所化,反映其状态),但张南竹还是认出了他。
正是当年他初下山时,在第一个小镇里,欺负张百花,抢走她卖花铜板的那个地痞恶霸!后来被他教训了一顿,没想到……死后竟然堕入了这刀山地狱!
那恶霸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一边艰难地躲避着刀刃,一边下意识地朝张南竹他们这边望来。当他的目光与张南竹对上时,先是茫然,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瞬间露出了复杂的神色——有恐惧,有羞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