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没想到你还知道老夫?”傩公冷笑一声,淡淡说道。
“太初二十七年,我还在沈将军麾下做事,自那时起,我便立志要成为与沈将军一样的英雄人物。而如今,不仅做到了,我还做的更好!”皇甫燮盯着傩公,嘴角不禁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
傩公挥了挥手,将他打断,不解道:“既然是老夫昔日麾下,如今怎做了这伪朝的将军?你可知自太初年间起,老夫帐下便皆是精兵骁将,你行此举,莫不是甘心做一条贼人门下的断脊之犬?”
“大胆!竟敢诋毁皇甫将军!”周身的士兵闻言,立时拔刀,指向傩公。
“诶,把刀收起来!你们这样成何体统!”皇甫燮清了清嗓子,对着部下说道。
接着,皇甫燮背过身去,无奈的说道:“沈将军此言差矣。自古以来,这皇权更迭哪个不是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像我等这种小人物又如何能左右这天下大势呢?说到底也只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傩公道:“即便如此,你也应静候时机,择一明主侍奉。就说这梁王周孝忠,实乃不忠不孝之徒!其追随者,也皆为假仁假义之鼠辈!尔观其所为,起兵造反不过十六载,便暴毙而亡!如今天下大乱,各地势力如饿狼般蠢蠢欲动,而朝廷竟推一个乳臭未干的黄口小儿为帝!老夫劝你还是早作打算为妙!”
皇甫燮道:“如今世道,又要蛰伏几载,去向何处才能觅得明主?而我观当今圣上,虽不过二八年纪,可他谋略过人,智勇无双。假以时日,必成一代雄主!”
傩公闻此,狂笑不止,许久,方才缓声道:“非也!那梁王后人虽说有些小聪明,但终究上不得台面,算不得一代明主。况且,老夫听说你口中那位雄主有吞食五阴之女七窍玲珑心的癖好,行此等败德逆天之事,‘大梁’气数将尽矣!”
皇甫燮道:“沈将军,这江湖传言自是真假难辨,算不得数的。像我等这般人在这乱世当中能求得自身一个周全,就已然不错了。想当年,我等‘败走关山道’,若非郭副将军舍命断后,我等怕是早就成了梁军的刀下亡魂。那昔日,属下追随将军也曾想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然蚍蜉撼树,终究是不自量力罢了!沈将军,你说人活一世,这假聪明倒不如真糊涂......”
傩公闻之,闷哼一声,面若冰霜,毫无情面地斥道:“当年郭常卿敢舍命断后,实不负老夫帐下第一勇将之威名!而你一生未立寸功,却又偏偏做了这贰臣贼子!老夫知道你假借鬼神之名将附近村民抓捕至此,我今日前来就是解决此事,这是其一;其二,便是老夫要看着你自戕于此,你死后,我差人为你立碑,成全你个‘忠烈’的美名,你若是下不去手,老夫也可找人帮你自戕!你记住,我麾下将士只能站着死,不可跪着生!”
皇甫燮沉声道:“还望沈将军恕罪。以上两条,燮某都难以从命!”
傩公目光一沉,冷冷说道:“你没有跟老夫讨价还价的余地!既然你不体面,那不妨让老夫帮你体面体面!”
皇甫燮道:“这么说来,沈将军打算亲自出手了?那燮某可还真是受宠若惊啊!”
傩公不屑道:“你也配?若真是老夫亲自出手,让别人说起来反倒是我欺负你了!”
随即,傩公又转头对苏清尘说道:“待会就有劳小友了!”
苏清尘闻言,急忙恭敬的说道:“既是傩公吩咐,在下定是义不容辞!”
话罢,苏清尘从步辇之上拔剑飞身而下,片刻间,便来到皇甫燮跟前。
“在下苏清尘,一介江湖不入流,还望皇甫将军不吝赐教!”苏清尘抱拳作揖道。
“小兄弟言重了!但燮某确实武功已臻化境,虽比起大宗师还略差几线,不过对付一般人倒是绰绰有余。所以待会若真动起手来,还是点到为止,不然刀剑无眼,我怕伤了小兄弟的性命!”皇甫燮笑着说道。
“不必让着他!他的师傅乃是张玄同,这么多年宝贝了他一个!要是他连你都打不过,我看他现在就可以打道回府,继续做他的深山道士去了!”傩公接话道。
皇甫燮一听“张玄同”三个字,不由得重新审视起苏清尘来。那可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大宗师啊!当年梁王敢起兵造反就是因为张玄同被明帝派去教化百越,这才给了梁王可乘之机!
想到此处,皇甫燮随即对着苏清尘抱拳还礼,郑重说道:“是燮某有眼不识泰山了!不曾想小兄弟原来是张天师的弟子。既然如此,燮某也不谦让了,你先来吧!”
闻言,苏清尘提剑旋身而上,就在剑尖距皇甫燮喉间仅差二寸之时,一股真气从他周身猛然释出。苏清尘顿感不妙,欲要收剑,却发觉,这剑好似嵌入磐石,拔将不得。
二人僵持片刻,皇甫燮轻轻抬手,一掌将苏清尘打退数丈。
苏清尘拄剑跪地,随即轻呼一口浊气,而后站起身来,静心观察皇甫燮,仿佛想要从中寻得一丝破绽。
就在此时,苏清尘忽然心道:“这皇甫燮是行伍出身,练的一身功力,硬桥硬马。若与他比拼力道,我今日非得吃些苦头不可!不过……”
苏清尘猛然灵机一动,好似想到什么。于是不再犹豫,身形一动,宛如旋风游龙一般朝着皇甫燮提剑飞刺而去。剑身快抖,在皇甫燮眼前挑出朵朵剑花,难分虚实。
皇甫燮见状,冷哼一声:“雕虫小技。”随后伸手探出,二指一夹。却不料,苏清尘忽然停剑后撤。这一举动着实将皇甫燮戏耍了一番。
皇甫燮眉头一皱,脸上平添了几分愠怒,但却依旧矗立原地,伺机而动。
就在此时,一阵剑气从皇甫燮背后猛然袭来。皇甫燮身形微动,轻松躲过剑气。未曾想,那剑气只是幌子,趁着皇甫燮分神之际,苏清尘忽从一侧持剑飞出,剑光凌然,寒气逼人!
皇甫燮见此,不由怒喝道:“天师传人,怎的只会背后偷袭?”话音未落,皇甫燮急忙调转真气凝聚掌中,借助刚劲打算硬扛苏清尘这一剑。
可不知,这样一来却正好中了苏清尘的下怀。
苏清尘立转剑招,由飞刺调换下戳,皇甫燮抵挡不及,却又见剑尖瞬间从下转上,直袭面门而来,招式变换间犹如游蛇缠身,真叫人躲也不是,防也不是!
正所谓,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皇甫燮只凭刚劲,而苏清尘却借用巧力,只一招就叫皇甫燮措手不及。
“住手!”正在观望的傩公此时突然开口道。
苏清尘闻言,当时停剑,那剑尖此刻距皇甫燮面门不过三指,随后收剑入鞘,抱拳作揖,道:“得罪了,皇甫将军!”
皇甫燮只觉一阵恍惚,不知汗珠已经渗满额头,当他回过神来时,苏清尘早已回到傩公身旁。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前途不可限量啊!燮某甘拜下风!沈将军,我棋差一着,满盘皆输。要杀要剐,听你发落!”皇甫燮释然说道。
“躲在暗处看了这么半天,你以为你很高明?打算偷梁换柱,瞒天过海?用那一身的刚劲硬冲的化境,水分未免有些太大了吧。别忘了你是老夫带出来的!”傩公对皇甫燮所言充耳不闻,反而冲着远处的断崖喊道,声音虽不算大,但却掷地有声,通透有力。
皇甫燮不明所以,疑惑问道:“沈将军这是何意?”
未等皇甫燮话音落下,就见傩公猛然抬手掷出一枚飞针,紧接着,皇甫燮便应声倒地,登时没了气息,只留眉心间一处红点,令人难以察觉。
周边士兵见此情形,迅速抽刀持械,把傩公严密包围。
傩公冷哼一声,体内真气向外迸发,将围上来的士兵统统震飞出去,转眼就没了气息。
傩公环视一周,随后又望向山洞之上的断崖,冷冷说道:“传说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有一种山精妖魅,唤作‘应’。一旦有旅人经过,就会化作其形,随后乘其不备,将其诱杀。其实不然,那‘应’闻声而起,因声化人,并不会害人性命。反倒是过往商旅见状,大肆捕捉‘应’,囚其以来躲避仇家匪盗追杀!说了这么多,你还不打算露面吗?”
话音刚落,那断崖之上缓缓出现一名身着青袍,面色暗沉之人,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坐在一辆制工精美的四轮车之上,身侧还有专人在贴身伺候。
那人有气无力的对着傩公开口说道:“好久不见,沈将军!我已经快有十六年未曾再见过你了……”
傩公闻言,道:“假身已死,真身舍得露面了?”
高坐在素舆之上的皇甫燮闻言,耐心说道:“像这样的替身我还有无数个,没有人会知道那个才是真的我!可今日不同,我听闻沈将军大驾光临,所以我这才露出真身。”说到此处,皇甫燮突然话锋一转,冷冷问道:“沈大将军可曾知道我的这双腿是因何而断吗?”
傩公道:“与我何干?”
“与你何干?好一个与你何干!当年‘关山道大败’,梁军紧追不舍,你当年派遣郭常卿率领二十队人马断后,而我正是那里面的其中一人!结果,为了争取大部队逃亡时间,郭副将他被敌军残忍杀害,而我,也最后落了个双腿残疾!”皇甫燮悲愤的嗔怪道。
傩公闻言,静静的望着皇甫燮,冷笑道:“那你当年怎么没有死?郭常卿都死了,你竟然没死?”
皇甫燮道:“我自是有上苍庇佑,这才万幸只是断了一双腿!”
傩公沉声道:“一条瘸了腿的狗,满嘴谎话,到头来只是为了寻求一丝旁人怜悯的眼神来慰藉自己的心!皇甫燮,你着实可怜的紧。”
皇甫燮闻言,眼神中透出一股寒意,面无表情的坐在素舆上俯视着傩公,与傩公四目相对,而又相顾无言。
约有半晌,皇甫燮才叹了口气,道:“真无趣,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