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漆黑的进度条,像个弥留之际的老人,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终于颤巍巍地、蹭到了终点。
一百 percent。
屏幕中央,那个缓缓旋转的、线条冰冷的深渊之眼,猛地定格。然后,如同被无形的大锤砸碎的蓝色冰晶,瞬间爆裂成无数细微的光点,唰地一下,消散在墨黑的背景里。
没有欢呼,没有松口气。
死寂。
比之前等待时更深沉、更紧绷的死寂。
陈诺甚至能听到自己太阳穴血管突突跳动的声音。他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肌肉僵硬,像个等待发令枪的短跑运动员,又像个站在即将喷发的火山口的地质学家。
来了。
就在他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的瞬间——
屏幕,炸了。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爆炸。是视觉上的,信息层面的爆炸。
那片深邃的墨黑,像一块被撕开的厚重帷幕,后面根本不是预想中的、排列整齐的文件夹或数据库界面。而是……一片混沌。一片疯狂闪烁、翻滚、奔涌的数据狂潮!
无数行代码、符号、乱码、夹杂着一些勉强能辨认的字符片段,如同决堤的洪水,又像是失控的电子蜂群,呼啸着、拥挤着、相互践踏着,从屏幕深处喷薄而出!它们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向上疯狂滚动,绿色的、白色的、偶尔夹杂着刺眼的红色字符,形成一道令人眩晕的、咆哮的数字瀑布!
“我……操……”陈诺听到自己牙缝里挤出一声无意识的呻吟。这他妈哪里是打开了一个数据库?这简直是捅穿了一个数据星系!
主机箱里传来一声沉闷的、像是野兽被掐住脖子时发出的呜咽,随即风扇的噪音陡然拔高,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尖啸!硬盘指示灯疯狂地闪烁,红得像要滴出血来。放在机箱上的半罐可乐,表面甚至凝结起一层细微的水雾,迅速汇成水珠滚落——cpU和显卡的散热已经到了极限。
热风裹挟着电路板焦糊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诺感觉自己不是坐在电脑前,而是站在了一场数字海啸的正前方。那庞大的、无序的、野蛮的信息流,带着一种物理般的冲击力,几乎要把他从椅子上掀翻。
他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拔线,但手指刚动,就被林深一把按住。
“别动!”林深的声音不高,却像铁钳一样稳固,“让它流!”
陈诺僵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数据风暴席卷一切。他的脸色在屏幕变幻不定的光芒映照下,忽明忽暗。这感觉太可怕了,就像你千辛万苦撬开了银行金库的大门,结果里面冲出来的不是钞票,是足以把你淹没、撕碎的钢铁洪流。
“这……这他妈怎么解析?”赵建国粗哑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这玩意是人能看的?”
秦望舒不知何时已经戴上了她那副无框的防蓝光眼镜,镜片上反射着飞速滚动的字符洪流,她眉头紧锁,似乎在极力捕捉那些一闪而过的有效信息。“结构完全被打散了……像是为了应对破解,触发了某种自毁性的释放机制……或者,它本来就是这样存储的,为了增加读取难度。”
陈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恐惧没用,他得做点什么。他颤抖着手指,尝试在命令行里输入几个最基础的筛选和检索指令。
回车。
光标在咆哮的数据流里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像是狂风里的一粒沙,瞬间就被吞没了。系统响应慢得令人发指,每一个指令都石沉大海。
“机器……机器要撑不住了……”陈诺看着资源监视器里全线飘红、几乎要冲破图表上限的cpU、内存和磁盘占用率,声音发干。这台专门配置的高性能机器,在这数据洪流面前,脆弱得像艘小舢板。
他赶紧手忙脚乱地启动了几个预设的应急脚本,试图给数据分流,降低系统负载。又强行关闭所有非核心进程,把每一丝算力都压榨出来。
屏幕上滚动的速度似乎……稍微慢了一丁点?也许是心理作用。
就在这片混乱到极致的混沌中,陈诺充血的眼睛,似乎捕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些在乱码的汪洋大海里,偶尔冒出头来的、规律性的“岛屿”。
不是完整的句子,不是清晰的记录。而是一些……代号。
它们通常由大写字母和数字组成,结构简短,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性的简洁。比如 “A37”,“Kestrel-9”,“普罗米修斯”,夹杂在无序的洪流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是一些同样破碎的、但能看出是通讯记录框架的东西。扭曲的时间戳,加密的源\/目标标识符(同样是代号),后面跟着大段大段被更复杂算法加扰的内容,完全无法辨认。
“有……有东西!”陈诺猛地叫出声,声音因为激动而劈叉,“代号!很多不同的代号!还有……像是通讯记录的东西,但内容加了好几层密,现在看不清!”
他像是个在洪水中快要溺毙的人,突然抓住了几根漂浮的稻草。顾不上系统警报还在吱哇乱叫,他立刻调整脚本,优先捕捉和过滤所有符合“代号”格式以及“通讯记录”结构的数据包。
屏幕上,疯狂滚动的乱码旁边,开始分离出一个小小的窗口。里面,被捕捉到的代号和加密通讯记录,像一条细小的溪流,开始缓慢地、但稳定地累积起来。
A37 -> Kestrel-9 : [加密数据块]
普罗米修斯 -> 深潜者 : [加密数据块]
时间戳:[扭曲无效] 源:未知 目标:收割者 : [加密数据块]
这些碎片本身,依旧笼罩在迷雾里。但它们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证明,这片数据的狂潮并非完全无序。在这令人绝望的混沌之下,隐藏着一个严密的、使用代号进行通讯的体系。
一个属于“深渊”的,黑暗社会的骨架,正在这数据的洪流中,若隐若现地浮出水面。
林深俯下身,几乎将脸贴到屏幕上,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不断增加的代号。每一个冰冷的字符,都可能代表着一个活生生的人,或者一个冰冷的杀戮指令。
赵建国凑过来,眯着眼看着那些代号,嘴里喃喃念着:“A37… 普罗米修斯… 妈的,装神弄鬼…” 他转向陈诺,“能看出来哪个是管事的吗?哪个是发号施令的?”
“现在……现在还不行,”陈诺摇头,手指不敢停,“结构太乱了,关联性分析需要时间,很多很多时间……”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也在超频运转,快要冒烟了。
秦望舒则默默拿起一个空白的笔记本,开始快速抄录那些不断闪现的代号。她的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神情专注而冰冷。“这些代号的命名方式,似乎有某种规律……有的像随机编号,有的借用神话……可能代表不同的部门,或者职能。”
数据,依旧在奔腾咆哮。
机器,依旧在痛苦呻吟。
但在这个弥漫着焦糊味和紧张空气的房间里,猎人们已经在这片刚刚被强行打开的、黑暗的数字荒野上,嗅到了猎物的第一丝气味。
混乱,只是表象。
在这片数据的洪流之下,那条通往“深渊”核心的、黑暗的脉络,正随着这些冰冷的代号和加密的记录,一点一点,被艰难地勾勒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