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地下室的空气总是带着一股陈年灰尘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冷飕飕的,像是从地底深处渗出来的寒气。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电流声,把每个人的脸都照得惨白。
临时征用的证物室里,东西堆得乱七八糟。几个纸箱敞着口,露出里面那些从李俊出租屋里搬回来的、散发着霉味的家当。最中间的长条桌上,放着那本印着向日葵的笔记本,还有那张令人窒息的拍立得照片,都已经装在了透明的证物袋里。
赵建国在房间里来回踱步,皮鞋底摩擦着水泥地面,发出沙沙的噪音。他时不时停下来,瞪着桌上那张照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咕噜声,像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困兽。
“妈的……妈的……”他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拳头攥了又松,松了又攥,“这他妈就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我他妈……我他妈真想……”
他没把话说完,但那股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怒火,让狭小空间里的空气都变得灼热起来。
陈诺缩在角落,面前摆着三台同时运行的笔记本电脑。他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正在尝试恢复李俊那部屏幕碎裂、早已停用的老旧智能手机里的数据。
“这手机……被恢复出厂设置过,”陈诺头也不抬地说,声音因为专注而有些发紧,“而且用的是比较彻底的擦除方式。对方很小心。”
“能恢复吗?”林深问。他站在桌边,目光落在证物袋里的笔记本上。那歪歪扭扭的“我恨他”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我试试……妈的,这老古董……”陈诺低声咒骂着,接入了一个外接设备,屏幕上开始快速滚动复杂的代码,“这种老旧机型,就算彻底擦除,存储芯片的物理层面上也可能留下数据残留……只要没被覆盖太多次,就有希望……”
房间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陈诺偶尔的嘟囔。
赵建国终于停下了脚步,他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铁质档案柜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震得顶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操!”他低吼一声,手背瞬间红了。他喘着粗气,看向林深,“头儿!还等什么?这他妈不就是铁证?!那张照片!那本日记!足够把陈光宇那老王八蛋从坟里刨出来鞭尸了!我们现在就他妈该开新闻发布会,把这畜生的真面目公之于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室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愤怒。
林深抬起眼,看向他,眼神平静,却像深潭。“然后呢?”
“然后?”赵建国愣了一下,“然后……然后让所有人都知道这杂碎是个什么东西!让那些还在给他哭丧的人看看,他们哭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证据链呢?”林深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一张来源不明的拍立得?一本被撕掉关键页的日记?一个已经死了、无法出庭作证的吸毒少年?老赵,你觉得这够吗?”
赵建国张了张嘴,想反驳,却一时语塞。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那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没人说算了。”林深的声音沉了下去,“但我们要的不是一时痛快。我们要的是把所有躲在阴影里的东西,连根拔起。”
他走到桌边,指着那张照片:“这张照片,能证明陈光宇是个变态,能让他身败名裂。但这还不够。李俊日记里提到的‘小辉’在哪?那些反复出现在宣传照里的其他孩子在哪?基金会那些来路不明的钱,最终流向了哪里?那个给李俊脖子上套上项圈的人,除了陈光宇,还有没有别的帮凶?”
他一连串的问题,像冷水一样浇在赵建国炽热的怒火上。
“陈光宇已经死了。”林深看着赵建国,“杀他的人,或许是在替天行道,或许是在杀人灭口。我们现在要抓的,不仅仅是杀死陈光宇的凶手,更是那个……或者那些,构建了这套黑暗体系的人。”
就在这时,陈诺那边突然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恢复了!我操!恢复了一部分!”
所有人都围了过去。陈诺的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文件恢复软件的界面,里面列出了几十个被成功恢复的、残缺不全的文件。大部分是些无关紧要的系统缓存,但其中有一个文件夹,名字是乱码,但创建日期就在李俊死亡前一周。
陈诺点开文件夹。里面是几张模糊的照片,还有一段只有十几秒的音频文件。
照片像是在一个光线很暗的房间里用手机偷拍的,画质粗糙,布满噪点。但能辨认出,照片的主角是陈光宇。他穿着睡袍,坐在一张看起来像是欧式古典风格的椅子上,表情是一种近乎迷醉的放松。他的脚边,似乎匍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但细节完全无法看清。
“放大!能处理吗?”赵建国急道。
“我试试……”陈诺快速操作着图像增强软件,但照片本身质量太差,放大后更加模糊,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不行,细节全丢了。”
“音频!听听音频!”赵建国催促。
陈诺点开了那个音频文件。
先是几秒钟滋啦滋啦的电流噪音,然后,一个略显苍老、但带着一种奇异磁性的男声响起,语气温和,甚至带着点循循善诱:
“……痛苦是通往纯净的阶梯……接受它,拥抱它……你身上的印记,是你与众不同的证明……”
声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似乎还有内容,但文件损坏了。
房间里一片死寂。
这个声音……是陈光宇的。虽然只有短短一句,但那独特的、带着蛊惑力的语调,与他在公开场合演讲时的声音隐约重合,却又多了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黏腻的阴森。
“印记……”秦望舒轻声重复着这个词,她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放在一旁台子上的、李俊的尸检报告初稿。报告上提到了他大腿内侧那个形态特殊的旧疤痕。
“他在给他们洗脑……”赵建国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这老王八蛋……他不只是在虐待他们,他他妈的在给自己制造信徒?!制造心甘情愿的奴隶?!”
林深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地下室冰冷浑浊的空气。那股寒意直透肺腑。
陈光宇的形象,在他心中彻底碎裂、重组。不再仅仅是一个伪善的慈善家,一个隐藏的施虐者。他更像是一个……邪教头目。他用慈善作为伪装,筛选目标,然后用一套扭曲的逻辑,对那些无力反抗的孩子进行身心双重的控制和摧残。
而那些模糊的资金流向,那些空壳公司……或许,不仅仅是为了洗钱,更是为了维持这个黑暗王国的运转。
“陈诺,”林深睁开眼,眼神锐利如刀,“重点排查基金会账目里,所有与‘心理咨询’、‘行为矫正’、‘特殊教育培训’相关的支出。还有,查陈光宇名下或者他密切联系人名下,有没有位置偏僻、不对外开放的房产或者场所。”
“明白!”陈诺立刻应道,手指重新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老赵,”林深转向赵建国,“你亲自去查李俊的社会关系,特别是他离开基金会之后那几年。他接触过什么人,在哪里打工,和哪些人有过来往。他死亡前见过谁,一定要挖出来!”
“交给我!”赵建国重重地点了点头,眼中重新燃起猎手般的凶光。
“望舒,”林深最后看向秦望舒,“李俊的尸体,还有那个特殊的疤痕,我要最详细的分析。另外,想办法比对一下音频里陈光宇的声纹,虽然很短,但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特征。”
秦望舒点了点头,没有多言,转身走向通往楼上法医中心的楼梯。
林深独自留在空旷的地下室里。他走到墙边,关掉了刺眼的日光灯。只有陈诺那边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幽幽地亮着,映照出空气中飞舞的微尘。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感觉那股从地底渗上来的寒意,正一点点钻进他的骨头缝里。
李俊的死,不是结束。
它更像是一把钥匙,勉强插进了锁孔,转动时发出的,是通往更深、更黑暗地狱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地下的暗流,开始涌动。而他们,已经无法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