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的嗓门在院外响了两遍,张凡才踩着暮色走进厨房。
灶间里烟气缭绕,靠墙的八仙桌上摆着油灯,豆大的火苗舔着灯芯,将围坐的人影拉得忽长忽短。除了胡大和白天见过的快嘴嫂,桌边还坐着两个陌生面孔,空气中弥漫着玉米糊糊和咸菜的香气。
“这孩子还发着热呢,要不就让他在屋里歇着,我把饭端过去?” 一个穿藏青旧棉袍的男人开口劝道,他袖口磨得发亮,指关节上布满老茧,说话时总习惯性地佝偻着背,显得格外谦和。
胡大正往灶膛里添柴,闻言直起身摆手:“我下午请李大夫来看过了,烧已经退了,没那么金贵,再说进了府里,总得知晓府里的人,往后才好相处不是?”
说着便用粗布巾擦了擦手,招呼张凡,“小凡,过来坐。”
张凡刚在桌角坐下,胡大就指着那穿棉袍的男人介绍:“这是府里的包管家,你叫包叔就行,往后在府里遇事,找包叔准没错。”
说着,胡大又指向男人身边那个怯生生的男孩,“这是包叔的儿子,叫国维,跟你一般大,往后你们一块儿去学堂念书,得互相帮衬着点。”
包管家连忙摆手,脸上堆着憨厚的笑:“胡大太客气了,孩子们年纪相仿,本就该亲近。” 他推了推身边的包国维,“国维,快叫人。”
那男孩红着脸低下头,细声细气地喊了句:“你好。”
张凡点头应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男孩身上。
包国维...
这名字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他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脑子里飞快地过着线索:秦府、管家姓包、要去学堂念书...还有之前在床头看到的那本旧日历,上面印着 “民国六年”—— 换算成公历,正是 1917 年。
这些碎片猛地在脑海里拼凑起来,张凡眉头微微一皱,一部电影的名字赫然浮现在脑海。
这不是《包氏父子》里的人物吗?
他对这部老电影的印象早已模糊,只记得是讲一对父子在旧时代挣扎的故事。
在夜之城摸爬滚打的六年里,那些关于旧时代的记忆早被枪林弹雨冲刷得七零八落,若不是 “包国维” 这个名字像钥匙般撬开记忆闸门,他怕是到现在还蒙在鼓里。
可电影里具体讲了什么?
包家父子最后结局如何?
张凡使劲皱着眉回忆,脑子里却只有些模糊的影子:好像是父亲拼尽全力供儿子读书,儿子却学坏了?具体的细节怎么也抓不住。
“小凡?发什么愣呢?快趁热吃。” 胡大端来一碗玉米糊糊,上面搁着半块咸菜,“明儿一早包叔就带你去学堂,可得好好念书,别辜负了你爹娘的指望。”
张凡接过碗,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看着碗里稀稠的糊糊,又瞥了眼对面低头扒饭的包国维,心里忽然松了口气。
管他什么电影剧情呢,不相干的事想这么多干嘛?
张凡舀了一勺糊糊送进嘴里,粗粮的温热熨帖着空荡荡的胃。
眼下的当务之急,还是得先解决新手任务才行。
...
翌日天刚蒙蒙亮,胡大的粗布褂子还沾着晨露,就把张凡从床上叫了起来。吃过一碗热粥,老包已候在院门口,今天由他领着去学堂报到。
“志成小学可是苏州城里头一份的公办新学,民国元年就立了校,听说先生里还有留洋回来的呢。” 老包边走边絮絮叨叨地介绍,手里拎着给先生带的两斤茶叶,
“能进这学堂的,不是商户家的少爷,就是做官的公子,小凡你可得仔细着些。”
张凡跟在后面,看着青石板路上渐渐多起来的行人。
晨光里的校门确实气派,青砖门柱上刻着 “志成小学” 四个烫金大字,门楣两侧还挂着副木刻对联:“承旧学开新智育栋梁,明事理忧家国少年强”。
几个穿洋布学生装的孩子正背着书包往里走,领口系着鲜红的领结,与他身上的粗布衣裳形成鲜明对比。
“进了门别乱说话,那些富家子弟眼高于顶,你忍着些。”
胡大不知何时也跟了上来,在门口拉住张凡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真有人欺负你,就说你是秦府的人,秦老爷昨儿特意跟校长打过招呼,他们不敢太放肆。”
他说着又扯了扯张凡的衣襟,把磨破的袖口往里面掖了掖,眼底满是不放心。
为了张凡上学的事,胡大前天夜里跑了三家铺子才凑齐学费,昨儿又托秦府的面子打通关节,半宿没合眼。
他不求这孩子将来能中状元,只求在这乱世里能平安长大,对得起九泉之下早逝的妹子。
“知道了。” 张凡点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在夜之城,招惹他的人从不需要 “吵架” 这种步骤,子弹出膛的速度永远比废话快。
只是眼下这具孩子身板,实在不适合动武。
胡大还想再叮嘱几句,校门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张凡!等等我!”
包国维背着个蓝布书包,一路小跑着冲过来,额前的碎发都跑乱了。
“你怎么走这么快?我从后巷抄近路都没追上。”
他扶着膝盖喘了半天,才抬起头道,“我带你去教室吧,爹说你跟我一个班。”
“你那个甲班?” 张凡有些意外。
昨晚听灶房的刘妈说,志成小学的甲班都是挑尖的学生,包国维能进去,还是靠着秦老爷的关系才进的。
自己一个插班生,居然直接进最好的班级?
秦老爷的分量果然很不一般啊。
“那可不!” 包国维立刻挺起小胸脯,骄傲地扬了扬下巴,“我们班先生可厉害了,留过洋的,还会说洋文呢!”
他说着就要去拉张凡的胳膊,“快走快走,早读要开始了,迟到要罚站的!”
张凡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心里那点不适感淡了些。
他跟上包国维的脚步,穿过栽着梧桐树的校道,听着周围渐渐响起的朗朗书声:“人之初,性本善...”,中间偶尔还夹杂着几句生硬的英文单词,倒真是新旧交织的民国学堂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