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霜在窗棂上冻出冰花，纹路细碎交错。
东宫偏殿的药味飘过回廊，混着炭盆的焦糊味，在青砖上留下一片灰败的痕迹。
沈一站在廊柱后面，指关节抠着雕花的木棱，指腹已经被冻裂的木纹硌出了血珠。
刚才太医和太子的对话，带着刺骨的寒意，顺着他的耳骨钻进去，在心脏上凿出了一个透风的洞。
“……寒毒已经侵入心脉，”老太医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银胡子上沾着的药渣簌簌往下掉，“殿下您这体质，怕是……熬不过二十五岁的生辰了。”
沈一听见自己牙关打颤的轻响，比殿里药碾转动的声音还要刺耳。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骨撞在廊柱上发出闷响，那处雕花的“寿”字被硬生生捏碎，木屑混着指血落在青砖上，细碎而刺目。
“出去。”
沈星辞的声音从殿里飘出来，裹着比殿外晨霜还要冷的寒意。
药箱摔在地上的脆响紧随其后，瓷瓶碎裂的声音里，混着金环砸在梁柱上的锐鸣。
那是太子暴怒时的习惯，用疼痛压制翻涌的戾气，就像暗卫营里用烙铁烫自己来保持清醒的死士。
沈一推开门时，正看见沈星辞背对着他站在药柜前，黑色常服的下摆沾着打翻的药汁，暗褐色的渍痕在衣料上蔓延，形状潦草。
金环被他踩在脚下，环内侧的“辞”字陷进青砖缝里，像是要刻进东宫的地基里。
“殿下。”
沈一的声音比冻裂的湖面还要硬，他弯腰去捡地上的药渣，指尖碰到一片碎瓷时，忽然被对方猛地拽了起来。
沈星辞的指腹掐着他的下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他的骨头捏碎，眼底的红血丝比寒毒发作时还要骇人。
“谁让你进来的？”
太子的金环正抵着他的咽喉，环身的刻痕硌着皮肉，“暗卫的规矩都喂狗了？不该听的别听，不该看的……”
“属下在查《寒毒考》。”
沈一忽然打断他，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却倔强地迎上对方的目光，“在档案室第三排的暗格里，还找到了先皇后的脉案。”
他看见太子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被戳中了最痛的地方，“那上面的朱砂批注，和您金环内侧的刻痕……”
“闭嘴！”
沈星辞猛地甩开他，金环从他指间飞出去，撞在药柜上发出震耳的响声，整排药屉都被震得滑了出来，露出里面分门别类的药材。
专治寒毒的雪莲和引毒的曼陀罗，竟被他放在相邻的抽屉里，彼此映衬。
沈一撞在药柜上，他看着沈星辞踢翻炭盆的背影，炭火滚落在青砖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印子，像是在销毁什么罪证。
忽然想起昨夜在水下渡气时，对方舌尖的清苦，原来是常年服药留下的味道。
太子忽然转身，眼底的戾气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白。
他看着沈一渗血的衣摆，忽然走过来，指尖悬在后腰上方，动作比触碰易碎的瓷瓶还要轻：“很痛吗？”
沈一没说话，只是攥紧了对方的衣袖。
那处绣着的缠枝莲被他扯得变了形，金线在晨光里闪着冷光，缠绕在两人交握处。
他能感觉到沈星辞的指尖在发抖，比他后颈的旧疤抖得更厉害，那是一种连暴戾都掩盖不住的恐惧。
“查出来又能怎么样？”
沈星辞忽然笑了，笑意里满是化不开的苦，他抬手擦掉沈一唇角的血，动作温柔得不像他，“能替本宫去死吗？”
金环从他袖中滑出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环身的刻痕恰好硌着彼此的掌心，形成一道交错的印记。
沈一的喉结动了动，忽然将对方拽进怀里。
这个动作生涩得像第一次握刀，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力道。
他能闻到沈星辞发间的药味，混着淡淡的茉莉香，此刻正钻进他的衣领，烫得耳后朱砂痣阵阵发颤。
“属下能续命。”
沈一的声音埋在对方的颈窝，带着布料摩擦的闷响，“暗卫营有秘药，用……”
他顿了顿，指尖划过太子后腰的龙纹胎记，“用血脉相近者的心头血做药引，能压制寒毒。”
沈星辞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撞在自己的肋骨上，比金环的震颤更清晰。
那处被触碰的胎记忽然发烫，像先皇后当年用胭脂点过的温度，顺着血脉漫到四肢百骸，烫得他眼眶发酸。
“滚。”
太子的声音硬得像冻住的铁，却没推开怀里的人。
他听见沈一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锁骨，那里的月牙疤忽然泛起暖意，像十年前那个暴雨夜，少年用体温焐热他冻僵的手指。
炭盆里的火星忽然爆出一声轻响，照亮两人交叠的影子。
沈一背上的血色蝴蝶在衣料下若隐若现，与沈星辞腰间的胎记构成奇异的呼应。
金环被他们踩在脚下，环内侧的“辞”字与沈一掌心的血混在一起，在青砖上洇出一个模糊的印子。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的密室内，青禾正将一本泛黄的名册呈上去。
册页上的暗卫编号被红笔圈着，最后一页的“739”旁边，用朱砂画着一只展翅的蝴蝶，与昨夜浴殿刺客带回的血样报告上的标记完全吻合。
“沈一？”
三皇子捻着那页纸的边角，指腹划过“已处决”三个字，忽然笑出声，笑声里的冷意比暗卫营的冰牢还要甚，“赵珩啊赵珩，你倒是会藏。”
他将名册凑到烛火边，看着“沈一”的名字被火苗舔舐，渐渐蜷成焦黑的碎屑，“本宫倒要看看，这东宫的暖榻，你能睡几天。”
青禾的指尖绞着帕子，帕角绣的缠枝莲已经被冷汗浸透。
她想起昨夜在浴殿外瞥见的景象——太子抱着浑身是血的暗卫从水里出来，黑色衣袍上的龙纹被血染得发亮，却在月光里泛着一种近乎温柔的光。
那画面像一根刺，扎在她的记忆里，与此刻名册上的“已处决”三个字产生诡异的错位。
“去备轿。”
三皇子将焦黑的册页扔进炭盆，火星溅在他的龙纹靴上，微微跳动，“本宫要去东宫‘探病’，顺便……看看太子新得的宝贝暗卫。”
东宫的晨雾还没散尽，沈一正用金环撬开最后一个药屉，里面的雪莲与曼陀罗在晨光里泛着幽光。
沈星辞靠在药柜上，看着他将两种药材按比例碾碎，动作熟稔得不像个暗卫。
金环被他转得极快，环身的刻痕在光线下忽明忽暗。
“记住，”沈一忽然转身，将碾好的药粉递过去，指尖沾着的粉末像一层薄雪，“每天辰时用温水冲服，不能与……”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太子泛白的唇上，“不能与烈酒同服。”
沈星辞没接，只是用金环挑起他的下巴，指腹碾过那处未褪的红痕：“你就这么想让本宫活着？”
他忽然凑近，呼吸拂过对方的耳垂，“活过二十五岁，然后看着你老死在暗卫营？”
沈一的睫毛颤了颤，耳后的朱砂痣烫得惊人。
他忽然抓住太子的手腕，将那包药粉塞进对方掌心，力道大得像在交付什么信物：“属下会活到殿下不需要的那天。”
金环从两人指间滑落，砸在药碾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在为这句承诺敲下句点。
窗外传来侍卫的传报声，三皇子的仪仗已经到了东宫门口，銮铃的声音清脆，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正一步步割开这短暂的安宁。
沈一看着沈星辞将药粉藏进袖中，忽然伸手，将对方的金环捡起来，塞进自己的衣襟。
那处贴着心口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环身的刻痕，像一道滚烫的烙印，烙着一个未完待续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