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刚过,沈一站在寝殿梁柱后,身姿挺拔如松,稳稳立在金砖地上。
檐外的月光被云絮剪得支离破碎,漏进殿内时,正照在沈星辞搭在床沿的手背上。
那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青筋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烛火忽然“噼啪”爆了个灯花。
沈星辞在梦中猛地抽搐了一下,锦被被踹到脚边,露出的小臂上,浮起层细密的寒疹,透着刺骨的凉意。
他牙关紧咬,发出细碎的咯吱声,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浸透,贴在苍白的额头上。
沈一的指尖瞬间搭上了腰间的短刃。
这是他第一次见太子发病,那股从床榻蔓延开来的寒气,比演武场的寒潭更刺骨。
烛台被沈星辞的手肘带翻,黄铜灯座砸在金砖上,火星溅到帐幔上,燎出个焦黑的小洞。
“殿下!”
沈一几乎是扑过去的,指尖先于火焰触到帐幔,带着暗卫营特有的灭火手法,三两下碾灭了火星。
混乱中,沈星辞的手胡乱抓着,恰好攥住他的衣领,猛地用力——
“刺啦”一声裂帛响,沈一的后颈彻底暴露在月光下。
那道被铁链磨出的旧疤,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伸展,边缘泛着经年不褪的淡粉,与耳后那颗朱砂痣形成诡异的呼应。
像被利器划破的痕迹,终于露出了藏在底下的印记。
沈星辞的目光在那道疤上定了定,寒毒带来的痉挛忽然减轻了些,他松开攥着衣领的手,指尖悬在半空,像被烫到般缩了缩。
“疤……”
他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沙哑,“谁弄的?”
沈一已经整理好衣领,将疤痕重新藏进布料下,动作快得像在掩盖什么。
“回殿下,旧伤。”
他垂眸时,长睫在眼下投出片阴影,遮住了瞬间的恍惚——方才被攥住衣领的刹那,他忽然想起个模糊的片段,有个穿明黄色龙袍的人,也是这样攥着他的后颈,把他扔进暗卫营的铁笼。
【系统:(突然炸毛)我的天!这疤和朱砂痣拼起来是“锁龙纹”啊!是前朝废太子的遗孤才有的印记!沈一他是……】
沈星辞的指尖顿在半空,意识里系统的惊呼还在回荡,他却忽然勾了勾唇角,眼底的戾气被种更复杂的情绪取代。
“你确定?”
【系统:(调出全息图谱)百分百确定!比对结果99.9%吻合!宿主您看这龙尾的弧度,和先皇后临终前藏的赵家玉佩纹样一模一样!他是当年给您递糖葫芦的小不点啊!】
“闭嘴。”
沈星辞在意识里的声音沉了沉,金环在指间转得慢了些,尾端轻磕掌心,像是在按捺翻涌的心绪,“把资料加密,不准再提。”
【系统:(委屈巴巴)哦……可是他后颈这道疤,明显是当年为了护您被铁链磨的……】
“我说,不准再提。”
沈星辞的语气里添了丝不易察觉的哑,尾音带着点绷不住的涩,指尖攥着金环的力道重了些,环内侧的刻痕深深嵌进掌心
帐幔外的月光渐渐移开,沈星辞重新躺下,锦被拉到胸口时,忽然说:“今夜不用守在梁柱后了。”
他指了指床边的脚踏,“坐那里。”
沈一依言坐下,靴底碾过脚踏上的暗纹——那是用金线绣的缠枝莲,与先皇后常服上的图案如出一辙。
他能清晰地听见沈星辞的呼吸,比白日里更浅促,带着微弱的起伏。
寒毒发作的间隙,这位太子的侧脸在月光下柔和了许多,褪去了所有戾气,像个需要人护着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
沈一的眼皮开始发沉,暗卫营练出的警觉在安稳的环境里渐渐松弛。
他打了个极轻的哈欠,忽然听见身侧传来低低的呢喃。
“阿辞……冷……”
沈星辞的呼吸就在耳畔,带着寒毒特有的凉意。
这个从身侧传来的称呼像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他记忆里最深的那把锁。
他想起七岁那年,在宫墙外的桃花树下,有个穿月白锦袍的小男孩凑在他耳边,也是这样奶声奶气地喊“阿辞”。
那时对方的呼吸带着糖葫芦的甜香,和此刻身侧的龙涎香混在一起,在意识里搅出片模糊的暖。
这个称呼像把钥匙,猛地撬开了他记忆里最深的那把锁。
他想起七岁那年,在宫墙外的桃花树下,有个穿月白锦袍的小男孩,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奶声奶气地叫他喊“阿辞”。
后来那男孩被一群黑衣人带走,他追上去时,被人用铁链捆住了后颈,磨得皮开肉绽。
“嗯……阿辞……”
沈一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指尖微微颤动,搭在膝盖上的手,忽然攥成了拳。
后颈的旧疤又开始发烫,这次却带着种奇异的暖意,像有人用温热的指尖,在那里轻轻摩挲。
沈星辞其实没睡着。
他能感觉到沈一的呼吸变了节奏,能听见那声模糊的“嗯……阿辞……”。
金环在被子底下转得飞快,环身的刻痕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
原来不是错觉。
原来当年那个总跟在他身后的小不点,那个被父皇扔进暗卫营的“孽种”,真的活了下来。
————
晨光爬上窗棂时,沈一猛地惊醒,额头上全是冷汗。
梦里的桃花树、月白锦袍、铁链的冰冷,还在脑海里盘旋。
他看向床榻,沈星辞已经醒了,正支着肘看他,眼底带着玩味的笑。
“做噩梦了?”金环在他指间转着,“喊什么呢?”
沈一的耳尖瞬间泛红,像被晨光染透的云霞。
“属下失态。”
他起身时,膝盖在脚踏上磕了下,发出轻响。
沈星辞忽然抓住他的手腕,指腹精准地落在他腕骨的薄茧上。
“你的梦话,比你的刀背有意思。”
他凑近了些,龙涎香混着晨露的气息,漫过沈一的鼻尖,“再喊一声听听。”
沈一的脊背绷得笔直,带着紧绷的力道。
“殿下说笑了。”他试图抽回手,却被攥得更紧。
沈星辞的指尖忽然滑到他的后颈,轻轻一挑,昨夜撕裂的衣领便再次敞开,露出那道蜿蜒的旧疤。
“这疤,”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种沈一不懂的怅然,“是铁链磨的?”
沈一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
“疼吗?”
这个问题太突然,像颗石子投进沈一平静的心湖。
暗卫营的十年里,从没人问过他疼不疼。
他望着沈星辞的眼睛,那双总是浸着戾气的眸子里,此刻竟藏着点他读不懂的温柔。
“……早已不疼了。”
沈星辞松开手,金环转得更快。
“下去准备早朝吧。”
他躺回床上,背对着沈一,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对了。”
沈一停住脚步。
“把衣领缝好。”
沈星辞的声音从锦被里传出来,带着点闷响,“别让旁人看见。”
————
沈一走出寝殿时,晨光正好铺满整个庭院。
他抬手摸向后颈的疤痕,那里的温度似乎还没散去。
指尖触到耳后的朱砂痣,忽然想起系统昨夜亮起的红芒,想起梦中那个喊“阿辞”的自己。
偏殿的针线笸箩里,放着枚银质顶针,是先皇后的遗物。
沈一拿起针线时,指尖还在微颤。
缝补撕裂的衣领时,他的动作很慢,针脚歪歪扭扭,像个初学女红的孩子。
阳光透过窗缝落在针线上,泛着细碎的金辉,像极了记忆里桃花树下的光斑。
他不知道,此刻的寝殿里,沈星辞正对着系统光屏上的资料出神。
【沈一:原名赵珩,前朝废太子遗孤,七岁入暗卫营,铁链锁颈三年,后颈疤痕为“锁龙纹”左半部分……】
光屏的光映在他眼底,忽明忽暗,像藏着个天大的秘密,终于找到了可以托付的容器。
演武场的兵器架又开始震颤。
这次却不是因为金环的撞击,而是因为某个被尘封的名字,终于要在东宫的晨光里,重新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