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终于结束了。
当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水舰队队员被数名归途战士联手制服,当熔岩队残存的旗帜被踩入泥泞,希望山下的平原彻底归于一种死寂般的平静。
只不过平静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和深沉的疲惫。
没有人能够阻挡汇聚起来的正义洪流,水舰队与熔岩队这支妄图以神只之力重塑世界的疯狂力量,在归途、联盟部分力量、怒涛家族、火箭队、无数自发民众以及传奇破晓之光的意外现身下终究土崩瓦解,主力尽丧。
只余少数核心干部如同丧家之犬般遁入荒野,不知所踪。
林真作为归途的首领,更作为关键时刻请动裂空座的终结者,自然成为了整个战场乃至通过直播注视这一切的全世界目光的绝对焦点。
他站在那里,黑色的风衣破损不堪,沾满了泥泞与暗红的血渍,脸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但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其精灵也环绕四周,大嘴鸥累坏了,其体系也小,于是直接挂在林真的身上休息。
他的身边,簇拥着各色人等,白雅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站在他身侧半步的位置,仿佛这样才能汲取一丝安心,她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真,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岩泉和空澈一左一右,如同最忠诚的壁垒,虽然浑身是伤,却依旧保持着最高警惕,扫视着周围。
源治天王和大吾走了过来,源治神色复杂,带着一丝敬意与审视,大吾则相对纯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赏与如释重负。
火箭队派来的两位将军保持着一段距离,面无表情,但眼神闪烁,不知在盘算什么。
艾丽娅则站在父亲身后,眼睛红肿却亮晶晶地看着林真,千言万语似乎都凝在嘴边,最终只化作一句。
“你...没事就好。”
林真对其父表示感谢,对艾丽娅则温和地点点头。
“艾丽娅,真的很谢谢你带来的援助。”
他的回应礼貌而保持了些许距离,艾丽娅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很快被理解取代。
就在这片纷乱之中,记者弘一,这个经历了从恐惧到麻木再到震撼的普通人鼓起了他一生中最大的勇气,挤过人群将话筒颤抖地伸向了林真。
“林…林真先生,我是琉璃电视台的记者田中弘一,此刻全世界现在都在通过我们的信号看着您,您赢得了这场不可思议的胜利,拯救了丰缘,您此刻有什么想对全世界说的吗?”
弘一的声音因为紧张而结巴,但问题却代表了无数人的心声。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林真和这名胆大的记者身上。
林真缓缓转过头,看向镜头,那双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视每一个正在观看的人。
他缓缓环视了一圈周围惨烈的战场,倒下的旗帜、焦黑的土地、来不及收敛的遗体、相互依偎舔舐伤口的精灵……
他摇了摇头,脸上只有一种深沉的悲悯与疲惫,接着微微笑了笑,那笑容苦涩而复杂,然后,他用一种平静却足以烙印在每个人心底的声音缓缓说道:
“战争没有胜利者,只有幸存者。如果可能,我宁愿永远不需要这样的胜利。”
话音落下,全场寂静。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激昂陈词,只有一句充满血泪的真相。
这句话通过直播传遍了世界,让无数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人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陷入了深思。
直播信号随后被切断。但林真那句简单的话,却已如同种子般播撒出去。
战后的事宜千头万绪,林真短暂地与各方势力首领进行了交流。
他对源治天王和大吾表达了感谢,尽管彼此立场不同,但此刻的援手是实实在在的,且二位都是归途的老朋友了,之前便见过一面。
源治神色复杂地表示会尽快向联盟汇报,但其也大概率回不去联盟了,大吾则直言会尽力周旋,确保归途能得到应有的对待。
面对火箭队的干部,林真的态度明显冷淡许多,只是礼节性地点头致意,双方都清楚暂时的“合作”掩盖不了根本的对立。
最令人意外的是那支破晓之光船队,他们的首领并未靠近,只是远远地对着林真点了点头便指挥船只悄然离去,消失在暮色笼罩的海平面上,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无数的猜测与传奇。
琉璃市的市长带着劫后余生的市民代表激动万分地前来,不顾可能存在的联盟后续清算风险,坚决要求隆重犒劳归途的所有功臣,感谢他们的舍命相救。
林真接受了盛大的场面,这不是为了他自己所接受的,这是为了他们所有的归途的战士们和精灵们,他们需要大量的犒赏来掩盖下心中的悲伤。
在这片纷乱的战后场景中,个人的悲欢在宏大的叙事下悄然上演。
临时搭建的医疗区域内,气氛紧张而忙碌,艾米跪在一张简陋的行军床边,床上躺着昏迷的黑牙。
他脸色苍白,胸口缠着厚厚的绷带,但呼吸还算平稳。
艾米看着他沉睡的脸,平日里那个咋咋呼呼,喜欢恶作剧的师傅此刻安静得让人心疼。
看着看着,艾米的眼泪就不自觉地流了下来,她轻轻地将额头抵在黑牙没有受伤的肩膀旁的床沿,声音哽咽着,低低地诉说着,仿佛要将憋在心里许久的话趁着他听不见全部倾吐出来。
“师傅呀师傅…
总是喜欢摸着我的头,叫我小艾米的师傅,总是让你的闪光暴鲤龙故意做出吓人的样子,看我被吓到又哈哈笑着让它变温顺的师傅。
总是偷偷把我的拉达藏起来,然后让你的巨钳蟹一本正经地告诉我“拉达不见了,可能跑丢了”,害我急得到处找,最后才被你得意洋洋地从背后变出来,还笑着说‘看,师傅帮你找到了’的坏师傅……”
她说着说着,破涕为笑,伸手摸了摸安静趴在她脚边同样带着伤的拉达。
拉达似乎听懂了,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
“可是师傅啊……”
艾米的声音变得更轻,带着少女的羞涩与坚定,眼泪却啪嗒啪嗒的流了下来。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呢…
你的小艾米,你这个总说长不大的小艾米…
她喜欢你呢。”
艾米再也止不住泪水。
就在这时,医疗帐篷的布帘被掀开,满身血污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的水野悠踉跄着走了进来,他几乎累得虚脱,靠在门框上,有气无力地说。
“别…别哭了,他死不了,这混蛋脂肪厚,那刀偏了,没捅到心,脏器损伤也处理了,估计早醒了,搁那儿唬你玩呢…还不如看看我,我才是真的要挂了。
要是小蜘蛛在就好了,呜呜呜┭┮﹏┭┮”
艾米猛地抬起头,正好对上黑牙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带着戏谑、疲惫,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温柔和惊讶。
艾米的脸瞬间红得像熟透的树果,“啊!”地惊叫一声,像只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语无伦次地说
“我、我去帮忙打扫战场!”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帐篷,差点撞到门框。
黑牙看着她逃跑的背影,嘴角艰难地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低声骂了句“臭丫头……”
然后缓缓闭上了眼,不知是睡是醒。
艾米脸上烧得厉害,心怦怦直跳,只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她跑到一片相对安静的战场边缘,想用忙碌来掩饰内心的慌乱,开始帮忙辨认和收敛战友的遗体。
这项工作沉重而悲伤,很快冲淡了她的羞涩。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是盲女小草。她的脸上布满泪痕和灰烬,魔蘑菇跟在她脚边,显得焦躁不安,菌盖上的斑点微微闪烁,似乎在用它特殊的方式感知着周围,帮助它的训练家。
“请问…请问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男孩子?”
小草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急切,她的手紧紧抓着艾米,指甲几乎要嵌进艾米的皮肤里
“他叫阿绿,大概这么高,有点瘦,头发有点乱蓬蓬的,说话带着点青草甸的口音,他用一只大针蜂和一只狩猎凤蝶,他说他是第七战斗小组的,我找了好多好多人了……”
艾米的心猛地一沉。
阿绿,那个总是有点害羞,但眼神清澈、训练起来不要命的少年。
她强压下不祥的预感,柔声道
“小草,你别急,是我,我是艾米呀,我帮你找找。
魔蘑菇你也帮忙感应一下,有没有熟悉的气息?”
魔蘑菇发出细微的“蘑蘑”声,菌盖上的斑点闪烁不定。
小草仿佛能理解它的意思,急切地说
“魔蘑菇说这附近有很多很多悲伤和死亡的气息…它分辨不清……”
艾米扶着小草,魔蘑菇在前面引路,开始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艰难地寻找。
她们遇到疲惫的归途战士就问,翻开一具具姿势各异的遗体辨认,小草看不见,只能用手去摸那些冰冷的脸颊和衣服,每一次触摸都带着巨大的恐惧和期盼。
魔蘑菇不时用孢子囊碰碰小草,发出低落的呜咽,表示没有收获。
希望如同风中的残烛,一次次点燃,又一次次被残酷的现实吹灭。
“不是…这个不是…”
“这个太高了…”
“他的衣服不是这种料…”
寻找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终于,在靠近当初熔岩队阵地的一处焦黑洼地,艾米的脚步僵住了。
魔蘑菇也停了下来,菌盖上的光芒瞬间暗淡,发出近乎哭泣的“蘑蘑”声。
那里两具尸体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相互贯穿,倒在烧焦的土地上,一具穿着熔岩队的红色制服,另一具虽然被火焰灼烧得面目全非,几乎碳化,但那身依稀可辨的归途制服款式,那相对瘦小的骨架……
艾米的呼吸停滞了。
她不想承认,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尖叫,太像了,尤其是那具归途战士的尸体手中还死死握着一柄刺穿了敌人胸膛,同时也被对方利刃穿透腹部的制式长剑
那是新兵标配的武器。
小草虽然看不见,但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挣脱艾米的手,扑倒在地,双手颤抖地摸索着那具焦黑的尸体,她摸不到任何熟悉的轮廓,只有一片可怕的凹凸不平的碳化触感,冰冷而绝望。
她的手指顺着尸体僵硬的手臂,摸到了那柄深深嵌入的长剑剑柄。
她没有再问“是不是”,只是身体一软,瘫坐在尸体旁,双手紧紧抱着那柄剑,将脸颊贴在冰冷的剑格上。
起初是无声的抽泣,肩膀剧烈耸动,然后,压抑到极致的悲伤终于冲破了堤坝,化作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哭,在寂静的战场上回荡。
艾米别过脸,泪水模糊了视线,不忍再看这人间惨剧。
哭着哭着,小草仿佛失去了所有力气,声音变得嘶哑而飘忽。
一种带着浓重乡土方言口音的调子,无意识地从她干裂的嘴唇间流泻出来。
那是一首古老的童谣,旋律简单,歌词模糊,仿佛来自遥远的记忆深处,关于田野,炊烟和奶奶温暖的怀抱。
起初只是她一个人断断续续的低吟,微弱得像风中残烛,但在这片被死亡和悲伤笼罩的土地上,这熟悉的乡音却拥有了一种奇异的力量。
附近,一名正在用铁锹掩埋同伴的、来自合众地区的中年战士停下了动作,侧耳倾听,眼眶瞬间红了,他记得,他远在家乡的女儿也曾哼过类似的调子。
另一个正在给精灵包扎伤口的年轻女孩,忍不住跟着轻声哼唱起来。
一个,两个,十个……
越来越多的人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无论是归途的战士,还是幸存的琉璃市民,或是来自各地的援手,或多或少都曾被类似的旋律抚慰过童年。
歌声渐渐汇聚,由无数个低沉、沙哑、带着泪音的声线编织成的悲怆共鸣。
它飘过焦黑的土地,掠过冰冷的遗体,盘旋在希望山的残影间,升向繁星初现的夜空。
这歌声里,没有胜利的骄傲,没有对敌人的仇恨,只有对逝去生命的无尽哀悼,对破碎家园的深沉眷恋,以及对和平与安宁最原始,最深刻的渴望。
它是一曲献给所有逝者的安魂曲,也是一首生者带着伤痕继续前行的悲壮行歌。
小草唱着,仿佛要将一切的压抑和悲伤都唱出去。
“月儿光光,照地堂……
阿妹等哥,洗衣裳……
洗得衣裳白白净,阿哥回来心欢畅……
溪水清清,鱼儿藏……
阿婆讲故事,慢慢讲……
讲那山高水又长,讲那娃儿快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