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桐树林茂密的树冠之下,山谷被一片温柔的蓝灰色暮霭笼罩。
归途基地的灯火次第亮起,像散落在林间的顽强星辰,与天空初现的几颗寒星遥相呼应。
林真带着精灵们从僻静的山岗返回,将疲惫却满足的伙伴们一一收回精灵球休息,唯独留下耿鬼如影随形,它透明的身体在渐浓的夜色中像一缕飘忽的烟。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草木清冷气息的空气,准备返回首领室继续处理那些似乎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事务。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从基地方向的山路走来,步伐稳定而略显沉重,是空澈。
他依旧穿着那身笔挺的旧军装,外面罩着林真送他的黑色大衣,怀中的独剑鞘散发着微弱的寒意。
“首领。”
空澈在几步外站定,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眼神里比平日多了一些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那是一种渴望得到解答的探寻。
“空澈?没去看比赛吗?”
林真有些意外,这个时间他以为空澈会在巡逻或者休息,接着他马上才想起来,他给空澈的任务的护卫,只不过他还没怎么习惯身旁有个护卫就擅自离开了空澈的视线。
“看了开头,很热闹。”
空澈简短地回答,他沉默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措辞,目光扫过手里那本刚刚被艾米送来的《归途纲领》第一卷。
“首领,我想听听。”他抬起头,目光锐利而直接。
“我想听听您心里想的革命到底是什么?我们究竟要走向哪里?仅仅是为了活下去,或者…回家吗?”
林真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露出了温和而认真的笑容,他喜欢这种直接的关乎信念的交流。
“我很乐意跟你讲讲我的理解。”
他看了看四周,指了指旁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
“坐吧,天色还早,我们有的是时间。”
然而,天色说暗就暗,最后一缕天光迅速被森林吞没,四周陷入了真正的黑暗,只有远处基地的灯火提供着微弱的光源。
“啧,有点黑了。”
林真皱了皱眉,随即笑着对飘在一旁的耿鬼打了个响指,“耿鬼,帮个忙,弄点亮光出来。”
“嘎嘶!”耿鬼欢快地应了一声,对于能帮上忙显得很兴奋,它双爪一搓,几团幽蓝色的鬼火便凭空浮现,围绕着林真和空澈缓缓旋转,散发出冰冷但足以照亮面孔和书页的光芒。
林真就着这诡异的灯火翻开了《归途纲领》的扉页,开始结合自己的理解,向空澈讲述那些关于压迫、反抗、平等与未来的构想。
他讲得很投入,从灰铁镇的绝望,讲到武斗镇的觉醒,再到建立归途的决心。
他讲宝可梦与人的羁绊,讲联盟垄断下的不公,讲火箭队与等离子队那种纯粹力量至上的虚妄。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和清晰的逻辑,仿佛在黑暗中划亮了一根火柴,虽微弱,却坚定地照亮了一小片天地。
空澈听得极其专注,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他过去的军旅生涯和寻找家人无果的痛苦经历,让他对林真话语中的某些部分有着刻骨的理解。
时间在交谈中悄然流逝。
耿鬼起初还得意洋洋地维持着鬼火,但很快它就发现这活儿比打架累多了,它需要精确控制能量,让火苗既稳定又不能灼伤任何东西,嘴巴(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哪个部位在用力)都得紧紧绷着,维持一个固定的输出功率。
没过多久,耿鬼就开始龇牙咧嘴,发出细微的“呜呜”声,嘴角疑似有可疑的晶莹口水快要滴落,整只鬼显得委屈又滑稽,但又不敢打扰谈性正浓的林真。
时间拨回几个小时前,趣味比赛刚开始不久的首领室内
当林真离开首领室前往比赛场地后,房间里并未立刻陷入寂静。
岩泉没有立刻离开,他坐回椅子上,目光落在依旧像影子一样立在门边阴影里的空澈身上。屋外,岩泉的乐天河童和刺甲贝还有蛙皇正在欢快地呼唤着他,想让他去看热闹的比赛,但岩泉只是对外面挥了挥手,示意它们先去。
他的目光重新锁定空澈,那目光不再是在林真面前时的沉稳可靠,而是带着审视,甚至是一丝尖锐。
“空澈。”
空澈微微抬眼,无声地回应着他的注视。
“你的实力,我见识过了,听首领说在龙之螺旋塔,你够狠,够拼。”
岩泉缓缓说道,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手上的归途纲领。
“首领信你,让你跟着,我本不该多说。”
他话锋一转,身体微微前倾。
“但我问你,你懂什么是归途吗?你理解我们为什么要拼上性命做这些事吗?你对我们正在为之奋斗的东西,有哪怕一丁点的信仰吗?”
他的话语带着压力,归根结底或许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那个离首领最近、最被信任的护卫位置,一直以来都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领地意识,对突然闯入的背景复杂的强者的警惕。
空澈沉默着,阴影掩盖了他大半的表情,只有怀中的独剑鞘发出微不可闻的轻鸣。
岩泉看着他这副样子,心中的那股无名火似乎找到了一个出口,他带着点嘲讽反驳道。
“你之前跟我说,我不去看比赛,是怕首领怀疑我揽权?哼,你想多了,也把首领想窄了。我们之间没这种龌龊心思。”
空澈终于动了,他轻轻叹了口气,声音沙哑而平静。
“我不知道。”
他向前迈了一小步,从更深的阴影处走到稍亮一点的地方,但整个人依旧像是被一层无形的灰霾笼罩着。
“我不知道什么是革命,也不知道你们的信仰具体是什么,我只知道首领给了我一个承诺,一条或许能找到家人的路,而我,”
他顿了顿,手按在独剑鞘的剑柄上。
“我只剩下这条命,还有点用处的剑,谁给我希望,我给谁卖命,就这么简单。”
这番话说得极其直白,甚至有些冷酷,毫无崇高感可言。
岩泉盯着他,似乎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和价值。
突然,空澈反问了一句。
“岩泉副首领,你知道同志,是什么意思吗?”
岩泉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回答,语气甚至带着点被小看的愠怒。
“当然知道,纲领里写了,首领也常说,志同道合之人,为共同理想奋斗的伙伴!”
“嗯。”
空澈只是轻轻应了一声,然后又陷入了沉默。
这沉默让岩泉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和一丝动摇,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那番关于信仰的咄咄逼人的质问,在眼前这个只剩下卖命和承诺的男人面前,似乎显得有些苍白和遥远。
如果信仰需要纯粹的动机,那空澈确实没有,但如果同志是指志同道合,那么此刻,他们的目标难道不是一致的吗?保护林真,壮大归途。
空澈看着岩泉脸上闪过的复杂神色,眼中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失望。
他忽然又向前迈了一步,这一步,让他完全走出了阴影,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岩泉。
岩泉毫不畏惧地抬起头,将手上的纲领放在桌上,目光如炬地回视着他,身经百战磨练出的气势丝毫不坠。
两人对视着,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
突然,空澈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勾了一下,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几乎同时,岩泉的脸上也扯开了一个有些生硬、却同样意味不明的笑容。
紧张的气氛诡异地松弛了一丝。
就在这时,空澈看似随意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将岩泉桌上那本作为样本的《归途纲领》第一卷拿起,顺势塞进了自己大衣的内侧口袋里。
整个过程自然得像是在拿自己的东西。
然后,他转身,一言不发地就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门把手的瞬间,岩泉的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放下。”
空澈的动作顿住了,他背对着岩泉,看不到表情,但身体似乎僵硬了一瞬。
他或许以为岩泉终究没有接受他,连一本纲领都不愿让他带走。
但紧接着,岩泉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上了一点刚才那种硬邦邦却真实了许多的笑意。
“那本是旧的,有几处批注要改。”
岩泉看着空澈停顿的背影,语气放缓了些。
“同志,你想看的话,可以去后勤部物资处,找小纹或者她手下的人,领一本新的,装订好的。”
同志两个字,岩泉咬得稍稍重了那么一点。
空澈放在门把手上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回头,但紧绷的肩膀似乎松弛了下来。
几秒后,他清晰地回应了一句,然后拉开门,身影迅速融入门外走廊的光影之中。
“好的,同志。”
门轻轻合上。
首领室内,只剩下岩泉一人。
他依然坐在那张被窗外夕阳最后余晖晒得暖洋洋的椅子上,良久,摇了摇头,失笑一声,低声骂了句死脑筋的兵痞,但脸上却不再有之前的芥蒂和焦虑。
他拿起笔,重新埋首于文件中。
屋外,精灵们的欢叫声和人们的笑语隐隐传来。
而此刻,在基地外的山岗上,林真的讲解已近尾声,耿鬼在旁边累得舌头都快耷拉出来了,鬼火明灭不定。
“所以,革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它很漫长,甚至可能看不到尽头,它需要的不仅仅是热血和愤怒,更需要像基石一样的耐心、像你手中剑一样精准的策略,以及…”
林真合上书,看向黑暗中空澈模糊的轮廓。
“最重要的是,越来越多志同道合的同志。”
空澈在幽蓝的鬼火光晕中,深深地点了点头,他心中的某些困惑并未完全消散,但一条比单纯卖命更清晰更宽广的道路,似乎正在他面前缓缓展开。
而那本即将到手的新《纲领》,将成为他解读这一切的第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