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风裹挟着血腥和水汽扑面而来。
海浪过后,码头几近夷平,只剩扭曲断裂的木桩与混凝土基座。
几艘破船被浪拍碎在岸,木屑杂物散落,渔村低矮房屋大半坍塌,茅草顶棚被卷、泥砖墙被冲,只剩断壁残垣浸在浑水中。
哭声、压抑的呻吟、寻找亲人的嘶哑呼喊,混杂在海浪无情的拍岸声中,构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悲鸣。
林真踩进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每一步都带起浑浊的漩涡。
他身旁的比雕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废墟,突然发出一声急促的鸣叫。
瓦砾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孩童啼哭。
“这边!”林真低喝一声,身形已经窜出。
石头和阿海紧随其后,石头已经找到了他的莲叶童子,此时正趴在他湿透的肩膀上,头顶的莲叶蔫蔫的,努力凝聚着微弱的水系能量。
三人合力,林真和阿海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生生将沉重的房梁抬起一角。片刻后,石头抱着一个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三四岁孩子钻了出来。
“阿海叔,是藤田家的孩子!”石头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庆幸,小心翼翼地将孩子递给旁边一个跌跌撞撞冲过来的妇人。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
妇人紧紧抱住孩子,嚎啕大哭,但这一次,泪水里有了失而复得的狂喜。
林真没有停留,时间在争分夺秒的救援中流逝。
越来越多的村民从最初的绝望麻木中惊醒过来,加入了自救的行列,妇人们自发聚集在稍高的坡地上,用能找到的破布和锅碗收集着雨水,照顾着伤员和哭泣的孩子。
男人们则在林真的组织带动下,清理着废墟,寻找着可能生还的同伴,用残存的材料搭建起简陋的避雨棚。
林真沉默地行动着,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他撬开扭曲的金属门框,从半塌的房子里拖出被压住腿的渔民,他指挥着暴鲤龙用庞大的身躯阻挡住涌向低洼处的后续海浪。
每一次力量的爆发都精准有效,每一次判断都冷静得近乎冷酷。
当夕阳沉入波涛汹涌的海平线时,废墟上的哀嚎和混乱终于被一种带着悲伤的秩序取代。
几处篝火在清理出的空地上点燃,驱散着暮色的寒气和绝望。
幸存者们裹着能找到的所有东西,围坐在火堆旁,沉默笼罩着人群,但眼神不再是彻底的死寂,多了几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相互依偎的微光。
就在这时,引擎的轰鸣声才从海路方向隐隐传来。
几艘喷涂着联盟徽记的中型运输艇姗姗来迟,缓缓靠向这片面目全非的海岸。
艇上跳下一些穿着联盟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开始指挥着从船上卸下物资:成箱的压缩饼干、瓶装水、毛毯、简易帐篷和一些基础的药品。
队伍的最后,一个穿着粉色护士服的身影显得格外醒目。
乔伊小姐提着一个印有精灵球标志的医疗箱快步走向聚集着伤员和受惊精灵的临时区域。
“请让一让,我是精灵中心的乔伊。伤员和受伤的精灵请到这里来。”
她蹲下身,动作轻柔而专业地为村民清洗伤口,为精灵治疗。
村民们麻木的眼神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那是看到真正救援和关怀时的微弱光亮。
他们默默地排队领取联盟分发的物资,低声道谢。
林真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靠着一截断裂的水泥柱。
他拒绝了分发的食物和水,只是默默地看着乔伊小姐忙碌的身影,看着村民们沉默地领取物资。
火光在他脸上跳跃。
乔伊小姐处理完最后一个重伤员,轻轻舒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角的细汗。
她站起身,目光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最终落在了那个独自站在阴影边缘的青年身上。
她犹豫了一下,提着医疗箱走了过去。
“你…还好吗?”乔伊小姐的声音很轻柔,“你的精灵呢?需要检查一下吗?”
“不用。”林真打断她,“它们很好。”
乔伊小姐被他话语里的冰冷和拒绝噎了一下。
“好吧…”乔伊小姐没有勉强,只是温和地点点头。
“如果有任何需要,随时可以联系精灵中心,这是我的传呼号码,请多保重。”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篝火的光芒成为废墟上唯一的光源,映照着人们疲惫而悲伤的脸庞。
物资分发完毕,联盟的工作人员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撤离。
引擎再次响起,运输艇和护卫艇缓缓驶离。
篝火旁,气氛更加压抑,短暂的“被拯救”错觉随着联盟船只的离开而消散,留下的是更赤裸裸的现实。
沉默像一块巨石,压得人喘不过气。
林真站在篝火的光影交界处,一半脸庞被火焰照亮,一半隐没在黑暗中。
他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叫林真,可能在座的都不认识我,但没关系,我接下来想对你们讲述一个道理。”
“联盟的船,来了,又走了。”
他顿了顿,冰冷的目光扫过那一张张被火光映照得麻木或痛苦的脸。
“下一次巨浪,下一次灾难,靠谁?靠他们再来发一次饼干和帐篷?”
“我见过比这更糟的,没有力量,没有依靠,就只能像海草一样被撕碎,连名字都不会被记住。”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指向篝火,也指向每一个人的灵魂:
“想活下去,想重建家园,想以后面对风浪能自己站稳,你们需要的不只是鱼叉,需要的是攥紧的拳头!”
他向前一步,完全踏入篝火的光芒中,身影被拉长,投在身后焦黑的废墟上。
“我一个人,挡不住所有的风浪。”
他的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静,却蕴含着更强的力量。
“但如果你们不再只是等着被拯救,如果你们愿意拿起‘力量’,训练你们的精灵,磨砺你们的意志,互相支撑,我们就能在这片海上,真正扎根!”
他停顿了一下:
“愿意跟我一起,为自己、为这片海搏一个‘归途’的,站起来!”
死寂。
只有木柴燃烧的噼啪声。
村民们依旧蜷缩着,像被抽掉了骨头。几个年轻人眼神闪烁了一下,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深深地低下头,避开了林真灼热的目光。
阿海深深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仿佛抽干了他最后一丝力气,肩膀彻底垮塌下去。
认命,像瘟疫一样在篝火旁蔓延。
林真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在火光中依旧无法被点燃的麻木。
那股熟悉的无力感如同涨潮的海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升起的一丝微弱火星。
或许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妄念,他们的根,早已被苦难和恐惧腐蚀得失去了韧性。
这条路,终究只能自己走,他转过身,不再有丝毫留恋,迈开步子,朝着篝火圈外浓稠的黑暗走去。
比雕无声地落在他的身边,小甲收敛磷粉,安静悬浮。
就在他的身影即将被栈桥的阴影完全吞噬时,一个压抑着喘息的脚步声,带着水花和泥泞的声响,急促地从身后追了上来。
林真脚步一顿。
石头停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胸膛剧烈起伏,二十岁青年脸上混杂着泥污、汗水和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怀里的莲叶童子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潮澎湃,努力挺直了莲叶。
“林真大哥!”石头的声音带着奔跑后的喘息,却斩钉截铁,“我跟你走!”
他猛地回头,看了一眼篝火旁惊愕抬头望来的阿海,还有那些依旧沉默的村民,眼神复杂,有痛楚,有挣扎,但最终化为一片清亮而固执的火焰。
“阿海,大家。”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海风
“我得去!我不想一辈子只会在浪头打过来的时候,等着别人扔下的救生圈,我不想我们的村子,永远只能这样,我想找到一条能自己走回来的路!”
阿海张了张嘴,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头,用力抹了把脸。
林真缓缓转过身。
黑暗中,青年算不上强壮的身形挺得笔直。
篝火的光从他身后映照过来,勾勒出他紧绷的轮廓和那双燃烧着不甘与渴望的眼睛。
“想好了?”
“跟着我,没有渔村的平静。只有战斗、危险、流血。可能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石头用力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和焦糊味的空气,胸膛挺起,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想好了!窝囊地活着,跟死了没两样!我要变强!强到能护住我想护住的东西!”
林真沉默地看着他,看了很久。
“名字。”林真开口,声音依旧低沉。
石头一愣。
“你的莲叶童子,名字。”林真重复道,目光落在青年怀中那只努力挺直莲叶的小家伙身上。
“它叫‘小荷’!”石头连忙回答。
林真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越过石头,望向篝火旁那些被黑暗吞噬的麻木身影,望向无垠的、孕育着未知风暴的大海,最后落回眼前这个第一个站出来的青年身上。
“我们走。”林真不再多言,转身,步伐沉稳地踏入栈桥尽头的黑暗。
“嗯!”石头用力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沉默的篝火和故乡的废墟,然后坚定地跟上了前方那个在黑暗中显得无比高大的背影。
海浪不知疲倦。
篝火的光芒在身后缩成一个小小的橘点,最终被黑暗彻底吞没。
只有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踏着破碎的栈桥木板,走向未知的黑暗深处。
力量,组织,归途…
林真望着前方深不见底的墨色海面,一个名字在内心深处凝聚成形。
“归途…”他对着呼啸的海风,低语说出。
“我们的组织,以后就叫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