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盟友,血契言,同心同德不同肝。”
“白日里,把臂欢,夜深人静拆骨看。”
地下室里,时间仿佛凝固,只有尘埃在手机手电筒的光柱中无声飞舞。林枫翻找着那个隐藏在废弃文件堆里的小型保险箱,动作带着一种长期躲藏养成的谨慎和急促。江眠靠在一个冰冷的金属架上,目光看似落在林枫身上,实则左眼的黑暗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扫描着这个空间,以及眼前这个自称“记者”的男人。
“特殊体质……”江眠在心中咀嚼着这个词。在归墟城,特殊体质往往意味着与某种规则的亲和或排斥,是天赋,也是诅咒。这个林枫,他的“特殊”体现在哪里?是能看到规则的裂缝,还是像她一样,本身就是一个未被完全格式化的“误差”?
保险箱发出“咔哒”一声轻响,林枫从里面取出一个厚厚的、边角磨损的牛皮纸文件夹,以及一个老式的数码相机。他拍了拍上面的灰尘,将它们递给江眠。
“这是我收集的全部了。”林枫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有些空洞,“病例复印件、一些偷拍的照片、还有我自己的……观察记录。”
江眠接过文件夹,触手是一种冰冷而粗糙的质感。她没有立刻打开,而是先拿起了那个数码相机。开机,略显模糊的屏幕亮起,里面存储着几十张照片。
大部分照片都是在远处用长焦镜头拍摄的,画面有些晃动。有萧寒走进诊所大门的背影,有前台的护士小张,还有一些面容模糊、眼神空洞的“康复者”走出诊所的照片。这些照片本身并无特别,但江眠左眼的黑暗微微波动,她能“看”到,在这些图像数据的底层,附着着一层极其微弱的、不和谐的“噪点”——那是属于这个虚假世界的规则,在被记录时产生的细微扭曲。
然而,当江眠翻到后面几张照片时,她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几张照片似乎是在极度惊恐和仓促下拍摄的,画面模糊不清,但隐约能辨认出是在一个类似……仓库或者工厂的地方?背景是巨大的、锈迹斑斑的管道和金属罐。而画面的主角,是一些穿着病号服的人,他们排着队,动作僵硬,如同提线木偶,正一个接一个地走向一个散发着微弱红光的、如同某种仪器入口的地方。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些“病人”的周围,徘徊着一些模糊的、穿着深色制服、但体态极不自然的身影——它们的关节似乎能反向弯曲,走路的姿态带着一种非人的轻盈和滞涩。
纸人!虽然是极其模糊的影像,但江眠几乎可以肯定,那些就是纸人!它们在这个“现实”副本里,扮演着“清洁工”或者“押运者”的角色!
“这些……是在哪里拍的?”江眠将相机屏幕转向林枫,指着那几张照片。
林枫凑过来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也急促起来:“是……是城西那个废弃的化工厂!我……我跟踪一个‘康复’出院的病人到的那里!那里是……是他们的一个‘处理点’!”他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恐惧,“我不敢靠太近,只拍了这几张就赶紧跑了……我感觉,如果被那些穿黑衣服的发现,我就完了!”
处理点……回收站。江眠心中冰冷。看来,被萧寒“治愈”后变得“正常”的人,并非真的康复,而是被集中送到了这种地方,进行更深层次的“处理”或者“储存”。
她放下相机,打开了那个牛皮纸文件夹。里面是厚厚一沓资料,有打印的病例摘要,有手写的观察笔记,还有一些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关于失踪人口的模糊报道。
病例摘要千篇一律,都是各种心理诊断,然后是萧寒标准的“认知行为疗法”和“药物干预”记录,最后标注着“显着改善”或“临床治愈”。但在林枫手写的笔记旁边,却用红笔标注着截然不同的信息:
“张xx,就诊后第三天,行为模式固化,对过往兴趣爱好失去反应,如同预设程序。”
“李xx,服药一周后,夜间曾短暂清醒,哭诉‘身体里有东西在爬’,次日恢复‘正常’,否认前夜所言。”
“王xx,治愈出院后一周,于家中‘自杀’,现场留有遗书,笔迹鉴定与其本人高度相似,但其家属称其出院后情绪‘平静’,毫无自杀征兆。”
一桩桩,一件件,都指向一个恐怖的真相——萧寒的“治疗”,是在用一套虚假的人格覆盖真实的人格,将活生生的人,变成这个系统维持稳定运行的“标准件”!而那些无法被成功覆盖,或者覆盖后出现排异反应的“残次品”,则被送到“处理点”进行清理!
江眠翻到笔记的最后一页,上面用更加潦草、甚至有些颤抖的字迹写着:
“他们不是人!萧寒不是人!这个世界也不是真的!”
“我在镜子里看到过……我的脸……有时候会变成纸……”
“我不能睡着……睡着了就可能再也醒不过来……或者醒来就不再是我……”
“必须找到源头……毁掉它……”
笔记在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几页空白。
江眠合上文件夹,地下室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枫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地面隐约传来的、车辆驶过的沉闷震动。
“你现在相信我了?”林枫看着江眠,眼中带着期盼,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江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你说还有其他‘访客’,他们现在在哪里?”
林枫的眼神黯淡下去:“有的……彻底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过。有的……变成了街上的‘正常人’,再也认不出我。最后一个联系过的,叫小雅,她试图混进那个化工厂找证据,后来……我就再也没收到她的消息。”
他顿了顿,看向江眠,语气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恳求:“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能主动影响这里的人!你身上的那种‘力量’……能不能带我们出去?或者……至少毁掉那个工厂?”
江眠沉默着。林枫提供的资料很有价值,证实了许多猜测,也指明了下一个潜在的目标——那个作为“处理点”的废弃化工厂。但他的目的似乎过于单纯和直接——逃离或者破坏。这与江眠内心深处那种想要撕裂一切、探寻最终真相、甚至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疯狂念头,并不完全一致。
而且,她始终对林枫保持着一分警惕。他的出现太巧合,他的“特殊体质”也太模糊。
“那个化工厂,防守怎么样?”江眠问道,决定先获取更多信息。
“很严密!”林枫立刻回答,“明面上有保安,但那些穿黑衣服的……那些‘东西’,才是主要的守卫。它们感知很敏锐,而且……不怕普通的攻击。我上次能逃掉,完全是运气。”他似乎心有余悸。
“你需要我怎么做?”江眠看着他。
“我不知道……”林枫有些沮丧地抓了抓头发,“但我感觉,你的那种力量,或许能干扰它们,或者找到进去的办法。我们可以合作!我知道路线,我知道他们换班的一些规律!我们一起,机会更大!”
合作……江眠左眼的黑暗微微流转。她需要盟友,哪怕只是暂时的。林枫对这里的了解和收集的情报,确实能节省她很多时间。
“好。”江眠终于点头,“我们去那个化工厂看看。”
林枫脸上顿时露出欣喜的神色:“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行动?晚上?夜里它们的活动好像会更频繁,但也是防守可能松懈的时候……”
“不,就现在。”江眠打断他,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现在?”林枫愣住了,“白天太危险了!很容易被发现!”
“正是因为白天,他们可能想不到会有人敢直接去。”江眠走到地下室的角落,那里堆放着一些废弃的工装和杂物,“我们需要伪装。而且,我想亲眼看看,在光天化日之下,那个‘处理点’是如何运作的。”
她的疯狂和冷静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她不想等待,不想制定周密的计划,她要用最直接的方式,去撞击这个系统的核心,观察它的反应,寻找那个最能引发连锁崩溃的“应力点”!
林枫看着江眠那深不见底的左眼,以及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近乎非人的决绝,咽了口唾沫,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听你的。我知道哪里有不太显眼的旧工装。”
两人迅速在废弃杂物中翻找,换上了沾着油污的蓝色工装,戴上鸭舌帽,稍微伪装了一下。江眠将那个被“污染”的药袋小心地藏在贴身口袋里。
准备妥当,林枫深吸一口气,带头走向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跟我来,我知道一条相对隐蔽的路。”
然而,就在林枫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异变陡生!
嗡——
一阵极其细微、但尖锐无比的嗡鸣声,猛地刺入江眠的脑海!并非通过耳朵,而是直接作用于她的意识!左眼的黑暗瞬间剧烈翻腾,传来强烈的警示!
几乎在同一时间,林枫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他原本正要开门的动作停滞在半空,整个人如同雕塑般凝固,脸上那刚刚燃起的希望和紧张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绝对的、冰冷的空白!
他的眼神,失去了所有神采,变得如同玻璃珠般空洞。
紧接着,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
林枫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失去血色,变得苍白、干燥,泛起一种……纸张般的质感!他的五官轮廓似乎也在微微模糊、扁平化!在他裸露的脖颈和手腕处,甚至隐约可以看到皮下有细密的、如同纸张纤维般的纹路在若隐若现!
江眠的心脏骤然沉了下去!
她明白了!林枫根本不是什么“特殊体质”的记者!他本身就是一个……更加精致的、拥有一定自主意识和记忆的……纸人傀儡!他是被系统投放出来,用于甄别、引诱、甚至监控她这个“高价值误差”的……诱饵!
所谓的调查,所谓的恐惧,所谓的合作……很可能都是预设的程序!是为了获取她的信任,摸清她的能力和意图!而刚才那声只有她能感应到的嗡鸣,就是系统在向林枫这个“终端”下达某种指令!可能是激活,也可能是……灭口!
“深度清理协议……”江眠想起了萧寒最后的那句低语。这就是清理的一部分吗?用看似同类的“盟友”,来从内部瓦解目标?
此刻,“林枫”那空洞的眼珠,缓缓地、极其僵硬地转动,最终“盯”住了江眠。那眼神里,不再有丝毫人类的情感,只有一种冰冷的、机械的、执行命令的漠然。
他的嘴巴,以一种违背人体结构的方式,缓缓张开,发出一种如同粗糙纸张摩擦的、断断续续的声音:
“目……标……确认……”
“误差……等级……高……”
“执行……捕捉……或……清除……”
话音未落,“林枫”那已经变得如同纸片般轻薄的手臂,猛地抬起,五指并拢,边缘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如同一把锋利的纸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刺江眠的咽喉!
速度快的惊人!
危机时刻,江眠一直紧绷的神经和左眼的力量瞬间爆发!她猛地向后仰身,那纸刀般的指尖擦着她的咽喉皮肤掠过,带起一阵冰冷的刺痛感和几缕被割断的发丝。
与此同时,江眠左眼的黑暗如同有生命的触手般汹涌而出,并非直接攻击“林枫”,而是狠狠撞向了地下室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轰!!!
蕴含着她“误差”特质和镜渊混乱规则的力量,与铁门接触的瞬间,并非简单的物理撞击,而是规则层面的干扰与引爆!
那扇看似普通的铁门,在接触到黑暗力量的刹那,表面那层“现实”的伪装如同脆弱的玻璃般寸寸碎裂!露出了它真正的面目——那根本不是门,而是一张巨大无比的、用朱砂画满了禁锢符文的、微微颤动的黄色符纸!符纸后面,是扭曲旋转的、如同肠道般蠕动的黑暗通道!
这整个地下室,本身就是一个陷阱!一个精心布置的、用于囚禁和消化“误差”的牢笼!
“林枫”这具纸人傀儡,就是牢笼的看守和触发器!
“果然……都是假的。”江眠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早已预料到的、近乎麻木的愤怒。她不再对这个世界抱有任何一丝幻想。
“林枫”一击不中,身体发出“咔咔”的纸张摩擦声,动作变得更加迅捷和诡异,如同一个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提线木偶,再次向江眠扑来!它的手臂、腿部都可以做出违背常理的弯曲和攻击,招招致命!
江眠左眼的黑暗全力展开,在她周身形成一片扭曲的力场,干扰着“林枫”的动作,同时不断闪避着那锋利的纸刃。她尝试用黑暗力量直接攻击“林枫”,但发现这具纸人傀儡的核心似乎被某种强力的规则保护着,难以瞬间摧毁。
而且,她能感觉到,那张符纸大门正在剧烈震动,外面似乎有更多的“东西”正在被吸引过来!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她的目光扫过被“误差”力量侵蚀后显露真容的符纸大门,那上面朱砂符文的光芒正在与她的黑暗力量激烈对抗,不断明灭。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她的脑海。
既然“误差”病毒可以感染这个世界的规则,那么……能否直接“改写”这扇门背后的规则,将它从一个“囚笼入口”,变成一个……“混乱出口”?
她不再犹豫,将大部分心神沉入左眼,调动起体内所有能动用的“误差”之力,以及那袋被污染药物中蕴含的、介于规则与混乱之间的异变能量,将它们如同泼墨一般,狠狠地“涂抹”向了那张剧烈震颤的符纸大门!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干扰,而是试图进行……规则的“覆盖”与“重写”!
“以我之误差,覆盖汝之规则!”
“以此门为引,通往……无序之渊!”
江眠低声嘶吼,左眼传来撕裂般的剧痛,仿佛有某种东西正在透支、燃烧!
嗡——!!!
符纸大门上的朱砂符文,在接触到这股狂暴的、带着自毁倾向的混乱力量后,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光芒急剧闪烁,然后猛地黯淡下去!符文的结构开始扭曲、崩解,如同被病毒感染的代码般乱码!
整张符纸大门剧烈地扭曲、膨胀,仿佛一个即将爆炸的气球!门后那蠕动的黑暗通道也变得极不稳定,发出了令人牙酸的、空间被强行撕裂的噪音!
“林枫”纸人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攻击变得更加疯狂,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江眠。
但已经晚了。
咔嚓!
仿佛玻璃碎裂的巨响传来,那张巨大的符纸大门,连同后面不稳定的通道,在江眠“误差”力量的强行覆盖和下,轰然炸裂!一个不规则、边缘闪烁着混乱电光的、通往未知之处的空间裂缝,出现在原地!
强大的吸力从裂缝中传来,夹杂着各种混乱规则的碎片和令人疯狂的嘶鸣!
江眠看了一眼再次扑来的“林枫”纸人,脸上露出一丝残酷的冷笑。她没有冲向裂缝,反而猛地向侧方一闪,同时左眼的黑暗化作一道绳索,缠住“林枫”纸人的身体,借着它前冲的力道,狠狠地将它甩向了那个不稳定的空间裂缝!
“既然是你的‘家’,那就回去吧!”
“林枫”纸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锐嘶鸣,挣扎着,但无法抗拒那混乱裂缝的巨大吸力,瞬间被吞噬了进去!
几乎在同时,裂缝开始急速缩小、弥合。
江眠没有任何犹豫,在裂缝即将消失的最后一刻,纵身一跃,也投入了那片代表着绝对混乱和未知的黑暗之中!
在她身影消失的瞬间,整个地下室如同信号不良的电视画面般剧烈闪烁了几下,然后彻底崩溃、瓦解,化作无数飞舞的数据流和破碎的规则光影,最终归于虚无。
仿佛这里从未存在过一个藏身之所,也从未有过一个叫林枫的“记者”。
只有地面上,残留着一小片被撕裂的、边缘焦黑、带着暗红色锈迹的……纸人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