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子时。
太原城西北二十里，莲花山谷。
王文义趴在山脊上，借着微弱的月光观察着下方的清军大营。营地里篝火点点，哨兵按时巡逻，看似戒备森严。但王文义知道，清军主力都在攻城，留守大营的不过三千人。
大元帅，赵虎悄声道，斥候回报，清军的粮草都堆在东营，有重兵把守。军械库在西营，守卫稍松。
王文义点头。攻打代州后勤基地后，他们已经在太原外围游弋了两天。清军加强了戒备，不再分散储存物资，而是集中在大营里。
今夜动手。王文义下了决心，你带一千人，从东面佯攻，吸引清军注意。某带主力从西面突入，直取军械库。记住，打了就撤，不要恋战。
丑时三刻，夜色最浓。
赵虎的一千人悄然逼近东营。他们每人都带着火箭和手榴弹，准备来一场火攻。
随着赵虎一声令下，数百支火箭破空而出，落在清军营帐上。干燥的帆布瞬间着火，火势迅速蔓延。
敌袭！敌袭！
清军大营顿时大乱。士兵们从睡梦中惊醒，慌忙穿衣拿武器。
快！去东营增援！清军守将是个甲喇章京，倒也果断。他立即带着一千五百人奔向东营。
就在此时，西营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
王文义亲自带队，三千精锐如猛虎下山，瞬间撕开了西营的防线。
冲进去！烧光抢光！
护国军士兵冲进军械库，看到的是堆积如山的火药、弓箭、盔甲。
搬！能带走的都带走！王文义大喊。
士兵们飞快地往外搬运。火药最要紧，其次是箭矢，盔甲太重，只挑好的拿。
大元帅，清军回援了！
王文义回头一看，那个甲喇章京已经意识到中计，正带人往回赶。
点火！撤！
轰隆隆——
巨大的爆炸声响彻夜空。军械库里剩余的火药被引爆，整个西营都被炸上了天。火光冲天，碎片四溅，方圆百丈内的一切都被摧毁。
那个甲喇章京离得近，直接被气浪掀翻，口吐鲜血。
王文义带人迅速撤离，消失在夜色中。
天亮后，阿济格站在一片废墟前，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损失如何？他的声音很平静，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回贝勒爷，那个受伤的甲喇章京跪在地上，火药损失八成，箭矢损失六成，还死了三百多人。
三千人，守不住一个大营。阿济格一字一顿，你说，该当何罪？
甲喇章京额头冒汗：小的该死！但是敌军狡猾，声东击西……
够了。阿济格挥手，拖下去，杖八十。
谢贝勒爷不杀之恩！
等那人被拖走后，阿济格对身边的梅勒章京说：这个卢象升，确实有些本事。
贝勒爷，没了这批军械，攻城就困难了。梅勒章京忧心忡忡，尤其是火药，没有火药，大炮就是摆设。
阿济格看向太原城，眼中闪过一丝狠戾：那就不用大炮。传令下去，今日总攻！某要在日落前拿下太原！
巳时，太原北门。
震天的战鼓声中，清军发起了最猛烈的进攻。
这次不是试探，而是真正的总攻。两万清军分成四路，同时进攻四门。每一路都有五千人，其中三千是汉军旗的降兵，两千是真正的八旗精锐。
北门的主攻部队，由阿济格亲自督战。
第一队，上！
三千汉军旗士兵扛着云梯冲向城墙。他们知道，这是送死，但不冲也是死——身后就是八旗兵的督战队，后退者立斩。
城头上，蔡懋德声嘶力竭地指挥着：放箭！滚木礌石准备！
箭如雨下，不断有人中箭倒地。但后面的人立即补上，继续前进。
云梯搭上城墙的瞬间，真正的恶战开始了。
清军士兵咬着刀，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守军则拼命地推云梯，倒金汁，扔石头。
一个清军士兵刚爬上城头，就被一柄长枪刺穿胸口。他临死前扑向那个明军，两人抱在一起滚下城墙。
这样的场景，在四面城墙同时上演。
大人，西门告急！
大人，南门快守不住了！
坏消息接连传来。蔡懋德的预备队越来越少，他知道，太原真的要守不住了。
传令下去，他对李成栋说，若城破，带着愿意走的兄弟撤往护国府。
大人，您呢？
蔡懋德拔出佩剑：某是朝廷命官，守土有责。城在人在，城破人亡。
午时，西门首先被攻破。
一个八旗牛录领着三百真正的满洲兵冲上城头。这些都是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战士，近身肉搏极其凶悍。守军虽然人数占优，但战斗力相差太远。
挡住他们！守西门的游击将军王猛大吼，亲自持刀上阵。
但他只撑了十几个回合，就被一个白甲兵一刀砍翻。
西门失守的消息传开，守军士气顿时崩溃。
跑啊！清军进城了！
恐慌如瘟疫般蔓延。原本还在抵抗的民兵纷纷丢下武器，四散奔逃。
就在太原城岌岌可危的时候，城外五里，王文义正在准备最后一击。
报告大元帅，清军主力都压到城下了，大营只剩不到两千人守卫。
王文义眼睛一亮：好机会！
他知道，这可能是最后的机会了。太原一旦城破，清军就会回师对付他们。到时候，两万对五千，他们必败无疑。
全军准备，目标——清军中军大帐！
这是一次豪赌。阿济格的中军大帐就在城北三里，那里是清军的指挥中枢。若能捣毁，清军必然大乱。
但风险也极大。中军大帐周围，至少有一千八旗精锐护卫。而且一旦陷入缠斗，等清军主力回援，护国军就跑不了了。
大元帅，太危险了。赵虎劝道。
富贵险中求。王文义已经下定决心，你带一千人，从侧面骚扰。某亲自带三千人，正面突击。记住，只有一刻钟时间。一刻钟后，不管成败，立即撤退。
未时，护国军发动了。
一千骑兵打头阵，如一把利剑直插清军中军。
守卫中军的巴牙喇兵（清军精锐亲兵）立即迎战。双方在空地上展开了惨烈的骑兵对冲。
马蹄声如雷，刀光剑影。不断有人从马上摔下，被后面的马匹踏成肉泥。
火铳手，上！
王文义带着一千火铳手赶到，立即组成三段击阵型。
第一排，放！
砰砰砰——
密集的铅弹扫过，巴牙喇兵纷纷中弹落马。
第二排，放！
又是一轮齐射。
清军的阵型被打乱了。虽然巴牙喇兵极其勇猛，但在密集的火力面前，血肉之躯终究脆弱。
王文义亲自带队，三千步兵发起了总攻。
中军大帐近在眼前。
阿济格正在城下督战，忽然听到背后传来激烈的枪声。
怎么回事？他回头一看，只见自己的中军方向烟尘滚滚，喊杀声震天。
不好！梅勒章京大惊，贝勒爷，护国军袭击中军了！
阿济格脸色大变。中军大帐里不仅有他的帅旗，还有军中钱粮簿册、兵力部署图等要紧东西。若是被毁，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正白旗、镶白旗的人，跟某回援！
但就在此时，太原城头忽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
原来蔡懋德看到清军阵脚大乱，立即组织反击。他亲自带着最后的两千预备队，从北门杀出。
兄弟们，援军来了！杀啊！
原本溃散的守军又聚拢起来，跟着蔡懋德往外冲。
阿济格进退两难。回援中军，太原城内的守军就会趁机突围。继续攻城，中军可能不保。
分兵！他当机立断，梅勒章京，你带五千人继续攻城。某带主力回援！
但这一分兵，攻城的力量就不足了。
蔡懋德抓住机会，带着三千人（沿途收拢溃兵）冲出城外，直奔护国军方向。
蔡大人！王文义看到太原守军杀出，大喜过望，快，接应他们！
两军汇合，足有八千人。
阿济格赶回中军时，大帐已经被烧成白地。地上躺着六百多具巴牙喇兵的尸体。
追！给本贝勒追！阿济格怒不可遏。
但护国军和太原守军已经汇合，正有序撤退。阿济格追了五里，见对方阵型不乱，火器犀利，知道讨不了好，只得作罢。
入夜，太原城内。
清军虽然占领了太原，但这是一座残破的空城。
百姓早就跑了大半，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粮食被守军烧了，财物被抢光了，只剩下断壁残垣。
阿济格坐在太原府衙的大堂上，脸色铁青。
贝勒爷，梅勒章京小心翼翼地说，咱们虽然拿下太原，但损失不小。战死八百人，伤两千人。而且……粮草不多了。
某知道。阿济格声音低沉，中军被袭，粮草被烧，太原又是座空城。再待下去，军心要散了。
那……
留五千人守太原，阿济格做出决定，其余人马，后日启程回代州。
就这么走了？梅勒章京有些不甘。
阿济格冷笑：走？某只是回去休整。等秋后，某要带十万大军南下，把卢象升这个反贼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太原西北三十里的山谷中，护国军正在休整。
王文义清点人数，五千人出征，现在只剩三千六百人。战死六百，重伤八百。虽然成功救出了蔡懋德，但代价不小。
王将军，蔡懋德走过来，深深一揖，多谢救命之恩。
蔡大人客气了。王文义扶起他，都是汉人，理应互相帮助。
蔡懋德苦笑：某守太原三年，最后还是丢了。无颜面对朝廷，更无颜面对太原百姓。
大人尽力了。王文义安慰道，两万清军攻城，大人能坚持这么久，已属不易。
可是城终究还是丢了。蔡懋德眼中有泪，太原一失，山西门户大开。清军随时可以南下，生灵涂炭啊。
王文义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是个武将，不懂那么多大道理。他只知道，打仗就会死人，城池会丢，也会夺回来。
蔡大人，赵虎走过来，护国公有令，请您去护国府暂住。您麾下的将士，愿意留下的，护国府都收留。
蔡懋德看着自己的部下。三千人中，有两千是他的亲兵营，跟了他多年。另外一千是临时收拢的溃兵。
兄弟们，蔡懋德对部下说，太原丢了，某对不起你们。愿意跟某的，就去护国府。不愿意的，某给你们发放遣散费，各自回家。
大人，俺们跟您！
对，死也要跟着大人！
大部分士兵都表示愿意跟随。只有少数人选择了离开。
蔡懋德很感动：好兄弟们，某蔡懋德何德何能……
大人，他的副将李成栋说，您为守太原，把家产都花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朝廷不但不体恤，还要治您失地之罪。兄弟们都看在眼里。跟着朝廷没前途，不如去护国府，至少护国公重视人才。
五月初八，清晨。
王文义的部队护送着蔡懋德残部，缓缓向太行山进发。
队伍很长，除了三千多士兵，还有两千多太原百姓。这些百姓听说护国府收留难民，都跟了过来。
走在队伍中间的是二十多辆伤兵车。赵虎就躺在其中一辆上，他在昨天的战斗中，左臂中了一箭，失血过多，昏迷了一夜才醒过来。
赵将军，喝点水。一个士兵递过水囊。
赵虎接过，艰难地喝了一口：兄弟们……损失如何？
那士兵眼眶一红：俺们营，一千人，回来六百。刘队长、陈队长都……都没了。
赵虎闭上眼睛。四百条人命，就这么没了。
不过，那士兵又说，俺们也杀了不少鞑子。光是巴牙喇兵就杀了三百多。
值吗？赵虎喃喃自语。
那士兵坚定地说，为了不让鞑子祸害百姓，死也值！
赵虎看着这个普通的士兵，忽然明白了什么。
是啊，他们不是为了朝廷打仗，不是为了功名打仗，而是为了保护身后的百姓。这，就是护国军和其他军队的区别。
太原城头。
阿济格站在北门城楼上，望着南方。
贝勒爷，梅勒章京问，真的要留五千人守太原？
不留不行。阿济格说，太原是山西重镇，位置太重要了。有了太原，进可攻退可守。明年大军南下，太原就是跳板。
可是五千人，守得住吗？万一护国府再来……
所以要选精兵强将。阿济格已经想好了人选，让乌真超哈（满语：副都统）阿山带两千八旗兵，再配三千汉军旗，应该够了。
阿山？梅勒章京有些意外，他不是您的亲信吗？
正因为是亲信，才要留在这里。阿济格意味深长地说，太原不能再丢了。若是再丢，皇上那里不好交代。
梅勒章京明白了。这次南下，本来是要扫荡山西，结果损兵折将不说，还被护国军搞得灰头土脸。若不是拿下太原，就真的无功而返了。
对了，阿济格又说，派人去打探护国府的虚实。某要知道，这个卢象升到底有多少人马，多少钱粮。
是。小的已经派了细作，扮成难民混进去。
阿济格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南方：卢象升，咱们走着瞧。
五月初十，护国府。
卢象升站在太行山的关隘上，迎接凯旋的将士。
看着伤痕累累的士兵，看着那些空着的马鞍，他的心情很沉重。
护国公！王文义下马，单膝跪地，某幸不辱命，救出蔡大人和三千守军。但……损失了一千四百兄弟。
起来。卢象升扶起他，拍拍他的肩膀，你做得很好。
可是某损失了那么多人……
战争，哪有不死人的？卢象升看着远方，重要的是，死得值不值。为了救三千同胞，牺牲一千四百人，值。
蔡懋德走上前，对卢象升深深一揖：护国公大恩，蔡某没齿难忘。
卢象升连忙扶起他：蔡大人言重了。大家都是为了抗清保民，理应互相支援。
护国公，蔡懋德面有愧色，某丢了太原，无颜苟活。但某还有两千部下，他们都是好儿郎。恳请护国公收留他们。
蔡大人这是什么话？卢象升正色道，太原之失，非战之罪。两万清军攻城，朝廷又不派援军，大人能守那么久，已是奇迹。至于大人的部下，护国府自然欢迎。
那……某呢？
大人若不嫌弃，就在护国府住下。卢象升诚恳地说，护国府正缺少大人这样有经验的官员。
蔡懋德犹豫了。他毕竟是朝廷命官，投靠护国府，就等于背叛朝廷。
看出他的犹豫，卢象升也不勉强：大人先住下，慢慢考虑。不管大人最后如何选择，护国府都不会为难。
尾声
当夜，护国府议事厅。
卢象升召集众人，总结这次战事。
这一仗，我们战术上赢了，战略上输了。卢象升开门见山，救出了三千友军，烧了清军大量物资，这是胜利。但太原终究还是丢了，清军在山西有了立足点，这是失败。
诸葛青云点头：护国公所言极是。太原一失，清军随时可以南下。我们的处境，更危险了。
所以，卢象升看着众人，接下来的三个月，我们要抓紧时间，增强实力。练兵、屯粮、制造武器，一刻都不能放松。
护国公，钱守道担忧地说，这次战事，花费巨大。抚恤金就要八万两，还不算武器弹药的消耗。我们的财政……
某知道。卢象升揉揉太阳穴，所以更要发展生产。盐池、制糖、冶铁，这些都要加快进度。
还有，王文义说，这次暴露了我们的问题。新兵太多，一遇硬仗就容易崩溃。必须加强训练。
某同意。杨国柱附和，而且火器虽好，但近身肉搏还是吃亏。要加强白刃战训练。
讨论持续到深夜。
最后，卢象升总结道：诸位，这次太原之战，给我们上了一课。清军很强，朝廷靠不住，我们只能靠自己。但某相信，只要我们团结一心，就一定能在这乱世中，为百姓撑起一片天。
众人齐声道：愿追随护国公，万死不辞！
窗外，太行山的夜风呼啸而过，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战争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