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五日，京师。
午门外，一辆马车缓缓驶入。
车上下来三个人，正是方士贤、陈廷栋、还有一个姓孙的吏部员外郎。
他们是当初从护国府离开的保守派官员。
终于回京了。方士贤长出一口气，那太行山穷乡僻壤，某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
陈廷栋冷笑：卢象升胆大包天，迟早要遭报应。
走，某们先去拜见杨大人。
三人来到兵部尚书府，求见杨嗣昌。
杨嗣昌正在书房看奏章，听说有人来访，皱了皱眉。
方士贤？谁啊？
门子道：说是从太行山来的，有要事禀报。
太行山？杨嗣昌眼睛一亮，快请进来。
片刻后，三人进了书房。
下官方士贤，拜见杨大人。
起来说话。杨嗣昌打量着他们，你们从太行山来？可是从卢象升那里？
正是。方士贤道，下官原为护国府礼部顾问，因理念不合，辞官而归。
理念不合？杨嗣昌来了兴趣，说说看。
方士贤压低声音：大人，卢象升在太行山，简直是无法无天！
如何无法无天？
下官斗胆，写了一份奏章。方士贤从怀里掏出一份文书，某在护国府任职半年，亲眼所见，列举了卢象升数条罪状。请大人过目。
杨嗣昌接过，仔细看着。
越看，脸色越阴沉。
强行分地？按人头，不论男女老幼？
女子入学？还说将来可以当官？
废除八股，改考实学？
私设官职？什么护国府丞相、户部尚书、礼部尚书？
还自称护国公？
他看完，冷笑一声。
卢象升，你好大的胆子。
方士贤趁机添油加醋：大人，何止这些。卢象升在太行山，简直就是自立为王。
他不尊朝廷，不敬天子。每次下令，都说，从不说。
百姓们只知护国公，不知皇上。
下官看着，他这是要造反啊！
陈廷栋也道：大人，卢象升还扩军到两万人。说是抗清，其实是图谋不轨。
他手下的将领，都是他的死忠。王文义、杨国柱、程文炳，个个对他言听计从。
这样的人，不除掉，迟早是大患。
杨嗣昌沉思片刻：你们说的，可都是亲眼所见？
千真万确。方士贤道，某在护国府待了半年，这些都是某亲眼看到的。
杨嗣昌站起来，你们的奏章，某收下了。改日，某会呈给陛下。
多谢大人！
三人告退后，杨嗣昌坐在椅子上，眼里闪过寒光。
卢象升，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
去年围剿你不成，让某在陛下面前丢尽了脸。
现在你又抗清立功，风头出尽，把某比下去了。
某若不收拾你，誓不为人！
他拿起方士贤的奏章，又看了一遍。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清军还在代州，李自成正在河南。若现在动你，陛下未必同意。
得等个机会。
三月二十八日，养心殿。
崇祯正在批阅奏章，脸色阴沉。
最近的消息，没一件是好的。
清军虽然暂时退到代州，但随时可能南下。
李自成攻破洛阳，杀了福王，声势越来越大。
陕西、山西各地，匪患四起。
朝廷的银子，又快见底了。
陛下。王承恩进来，杨嗣昌求见。
杨嗣昌进殿，跪下叩首。
臣杨嗣昌，叩见陛下。
起来说话。崇祯放下奏章，何事？
臣有一份奏章，请陛下过目。杨嗣昌把方士贤的材料呈上。
崇祯接过，一目十行地看着。
看着看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
强行分地...女子入学...废除八股...
私设官职...自称护国公...
扩军两万？
他抬起头，盯着杨嗣昌：这份奏章，何人所写？
是从护国府辞官归来的方士贤等人。杨嗣昌道，他们在护国府任职半年，这些都是亲眼所见。
崇祯沉默了。
良久，他冷冷道：卢象升，好大的胆子。
朕给他官职，他就这么回报朕？
在太行山自立为王，不把朕放在眼里？
杨嗣昌试探道：陛下，臣以为，卢象升此举，已有谋逆之心。应该...
应该什么？崇祯打断他，出兵？
这...杨嗣昌迟疑了。
现在出兵？崇祯冷笑，清军在代州，李自成在河南。朕若调兵去太行山，你说，谁来守北边？谁来守西边？
臣...臣一时糊涂。
崇祯站起来，在殿内来回踱步。
卢象升，朕确实恨他。
去年他抗旨不尊，朕就想杀了他。
但他抗清立功，若朕杀了他，天下人会怎么说？
会说朕昏庸，杀忠臣。
所以朕忍了。
他转身，看着杨嗣昌。
现在也一样。卢象升虽然僭越，但他守着太行山，牵制着清军。
朕若动他，清军必然趁机南下。到那时，京师危矣。
所以，还要忍。
杨嗣昌低头：臣明白了。
但是。崇祯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毒，忍，不代表放过他。
朕要让他知道，得罪天子的下场。
杨爱卿，你去办两件事。
陛下请吩咐。
第一，派人盯紧卢象升。他的一举一动，朕都要知道。
第二，暗中联络山西的地主豪绅。卢象升强行分地，得罪了不少人。让他们给朕写奏章，弹劾卢象升。
这样，等时机成熟，朕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兴兵讨伐。
杨嗣昌眼睛一亮：陛下圣明！
去吧。
杨嗣昌退下后，崇祯独自站在殿里。
卢象升，你以为抗清立功，朕就拿你没办法？
朕告诉你，朕有的是时间。
等清军退了，李自成平了，朕就来收拾你。
到那时，朕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同日，内阁。
首辅周延儒正在和几个大学士商议。
诸位，杨嗣昌今日入宫，又是弹劾卢象升。
某担心，陛下会冲动行事。
次辅温体仁道：陛下虽然恨卢象升，但也不是傻子。现在清军、李自成都是大患，不会轻易动兵。
未必。周延儒摇头，陛下性情多疑，又刚愎自用。若被杨嗣昌怂恿，说不定真会动手。
那怎么办？
某打算，明日上朝，为卢象升说几句话。周延儒道，不是为了卢象升，是为了大局。
现在内忧外患，若再起内讧，朝廷就真的完了。
温体仁想了想：周大人说得对。某也支持。
三月三十日，朝会。
百官齐集，崇祯坐在龙椅上。
杨嗣昌出列：陛下，臣有本奏。
臣弹劾卢象升，在太行山僭越礼制，目无朝廷。
他把方士贤奏章的内容，简要说了一遍。
强行分地，不顾祖制。女子入学，败坏风气。废除八股，轻视圣贤。私设官职，自称护国公。扩军两万，图谋不轨。
臣以为，卢象升已有谋逆之心，应当...
住口！倪元璐站了出来，杨大人，你这是血口喷人！
杨嗣昌冷笑，倪大人，你与卢象升私交甚好，为他说话，不奇怪。
但事实摆在眼前，你如何辩解？
倪元璐朗声道：某来说说这。
强行分地？卢象升是让百姓有地种，免于饥荒。这是仁政，不是暴政。
女子入学？女子也是人，为何不能读书？孔夫子说，有教无类。
废除八股？八股取士，选出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只会背书，不会办事。朝廷要的是能臣，不是书呆子。
私设官职？卢象升在太行山建府，需要官员管理。这有何不妥？
扩军两万？清军入关，卢象升守土抗敌。难道要他赤手空拳去打清军？
他的话，掷地有声。
范景文也站出来：杨大人，某问您。去年清军入关，是谁在雁门关击退清军？
是卢象升。
今年春天，是谁剿灭黑风寨等匪患？
还是卢象升。
太行山瘟疫，是谁救了五十八条人命？
也是卢象升。
这样的人，您说他谋逆？
您的良心何在？
杨嗣昌脸色铁青：你...你们都被卢象升蒙蔽了！
他抗清，是为了收买人心！他剿匪，是为了扩大地盘！他救人，是为了树立威望！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来谋逆！
黄道周站出来：杨大人，您这是诛心之论。
按您的说法，凡是有功于朝廷的，都是为了谋逆？
那岳飞抗金，是不是也是为了谋逆？
文天祥抗元，是不是也是为了谋逆？
您这种逻辑，岂不是要把天下忠臣都杀光？
杨嗣昌气得说不出话来。
崇祯在上面听着，脸色阴晴不定。
良久，他开口道：够了。
大殿安静下来。
卢象升有功，朕知道。崇祯淡淡道，但他僭越，也是事实。
不过，当下清军、李自成都是大患。朕暂时不便动他。
周爱卿。
周延儒出列：臣在。
你拟一道圣旨。崇祯道，嘉奖卢象升抗清有功，赏银千两，绸缎十匹。
同时，警告他，不得僭越礼制。所有私设的官职，必须改成朝廷正式的官职。
护国公之称，也要改掉。
若他不从，朕绝不轻饶。
周延儒心里一沉，但还是领命：臣遵旨。
崇祯挥手：退朝。
朝会结束后，倪元璐、范景文、黄道周三人聚在一起。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范景文皱眉，既嘉奖，又警告？
这叫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倪元璐道，陛下是在敲打卢象升，让他别太过分。
但某担心的是，黄道周道，陛下心里，已经把卢象升当成敌人了。
这次是因为清军、李自成牵制，暂时不动手。
但等外患解除，卢象升就危险了。
倪元璐叹气：某们得想办法，给卢象升送个信。
让他小心行事，别再刺激陛下了。
某去安排。范景文道。
四月初一，河南。
李自成大营。
牛金星从太行山回来，向李自成汇报。
闯王，卢象升不肯结盟。
李自成正在看地图，头也不抬：某早料到了。
为何？
他要改制度，某要建新朝。李自成放下地图，这个矛盾，无法调和。
他若跟某结盟，就得承认某是王。但他若承认某是王，他的改革就没意义了。
因为某当了皇帝，还是和以前一样。
牛金星点头：闯王英明。
但某倒是佩服他。李自成道，有理想，有担当。不为权势所动，不为利益所诱。
这样的人，是对手，但也是值得尊敬的对手。
闯王是说...将来还是要打？
那是自然。李自成道，天下只能有一个王。
某若要平定天下，太行山必须拿下。
但不是现在。
他指着地图：某现在要做的，是拿下河南全境，然后北上。
等某拿下山西，卢象升就是瓮中之鳖了。
到那时，某会亲自去见他。
看看，能不能说服他归顺。
若他愿意归顺，某可以让他继续在太行山改革。
若他不愿意...李自成的眼里闪过一丝寒光，那就只能兵戎相见了。
四月初三，代州。
清军大营。
阿济格正在和几个贝勒商议。
诸位，这次入关，某们虽然抢了不少东西，但也损失不小。
尤其是在雁门关，被那个卢象升击败，损失了一千精锐。
此仇不报，某咽不下这口气。
一个贝勒道：阿济格贝勒，那卢象升的军队，确实不好对付。
火枪、火炮、手榴弹，配合得很好。
某们若硬攻，恐怕讨不了好。
某知道。阿济格道，所以某不打算现在动手。
某们先拿下太原，站稳脚跟。
然后徐徐图之。
太行山那地方，易守难攻。但只要某们围住，断了粮道，他们自己就会乱。
到那时，某再动手不迟。
另一个贝勒道：贝勒高明。
传令。阿济格道，休整三日，然后进攻太原。
四月初五，太行山。
虎头寨，议事厅。
傅青主送来几份情报。
护国公，朝廷的圣旨快到了。
卢象升抬起头：什么内容？
既嘉奖，又警告。傅青主道，嘉奖您抗清有功，赏银千两。
但同时警告您，不得僭越礼制。要求您改掉私设的官职，还有护国公的称呼。
卢象升冷笑：崇祯还真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诸葛青云道：护国公，某们怎么应对？
应对？卢象升想了想，表面上，某们接受。
圣旨来了，某跪着接。银子，某也收。
但私设官职、护国公的称呼，某不改。
这...钱守道迟疑道，这不是抗旨吗？
对，就是抗旨。卢象升坦然道，某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听崇祯的。
护国府的官职，是某们自己定的。某们的制度，也是某们自己建的。
崇祯若不满意，他可以来打某。
但某绝不会因为一道圣旨，就放弃某们的理想。
王文义大笑：护国公说得对！怕他个鸟！
不过。卢象升又道，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圣旨接了，银子收了，感恩戴德的话也要说。
让崇祯觉得，某还在敷衍他。
这样，他就不会立刻动手。
某明白了。诸葛青云笑道，这叫虚与委蛇。
卢象升道，某们现在，需要时间发展。
能拖一天是一天。
还有。傅青主又拿出一份情报，李自成准备攻占整个河南。然后北上山西。
阿济格也在准备攻打太原。
某们的外部形势，越来越严峻了。
卢象升看着地图，沉默片刻。
李自成北上，阿济格攻太原，崇祯虎视眈眈。
某们，四面皆敌。
但某们也不是没有机会。
他们现在都顾不上某们。等他们打起来，某们就可以趁机发展。
甚至，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某们还可以浑水摸鱼，扩大地盘。
诸葛青云眼睛一亮：护国公是说...
卢象升道，乱世，才是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