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紫禁城。乾清宫。
深秋的夜色中，崇祯皇帝朱由检独自坐在龙案前，面前摆着一摞厚厚的奏疏。烛火摇曳间，他的脸色阴晴不定，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皇爷，夜深了。王承恩轻声提醒道。
朕睡不着。崇祯放下手中的奏疏，长叹一声，你看看这些奏疏，有褒有贬，让朕如何判断？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瞟了一眼桌案，只见上面确实堆着不少文件，有些封皮上还能看到、等字样。
皇爷，卢督师在关中的治理确实颇有成效，百姓安居，军心稳定...王承恩试探性地说道。
成效是有成效。崇祯打断了他，但朕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起身在殿内踱步：王承恩，你说，一个臣子功劳太大，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个问题让王承恩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作为皇帝身边的人，他当然明白功高震主的道理，但卢象升毕竟是为朝廷立功，总不能因为功劳大就怪罪他。
皇爷，臣子立功本是好事，但...
但什么？
但也要看这功劳是如何立的。王承恩想了想说道，如果是奉旨而为，自然无妨。如果是自专其事...
对！自专其事！崇祯猛地停下脚步，这就是朕忧虑的地方。你看看杨嗣昌的奏疏，说卢象升在关中擅杀朝廷命官，违制任用人员。这些如果都是真的...
他没有说完，但王承恩已经明白了皇帝的忧虑。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脚步声，一个内侍匆匆进来禀报：皇爷，杨大人求见，说有急事面奏。
这么晚了？崇祯皱眉，让他进来。
不多时，杨嗣昌匆匆走进乾清宫，神色间带着几分焦急。
臣杨嗣昌参见皇上。
爱卿免礼，这么晚来有何急事？
杨嗣昌从怀中取出一份密奏：皇上，这是臣刚刚收到的关中密报，事关重大，不敢延误。
崇祯接过密奏细看，脸色越来越阴沉。只见上面详细记录了卢象升在关中的种种行为，从擅杀官员到任用私人，从屯田积粮到招揽幕僚，每一条都写得颇为详细。
这些都是确情？崇祯沉声问道。
臣不敢妄言，但密报来源确可信。杨嗣昌小心翼翼地说道，而且臣听说，卢象升在关中颇得人心，军民都甚为拥戴。
这话看似在夸卢象升，实际上却暗含深意。在皇帝看来，臣子在地方威望过盛，往往不是好事。
军民拥戴...崇祯重复着这几个字，眼中闪过复杂的神色，爱卿觉得，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臣不敢妄议。杨嗣昌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从治理效果看，自然是好事。但从朝廷法度看...
从朝廷法度看如何？
臣担心有尾大不掉之虞。杨嗣昌终于说出了真心话，卢象升在关中经营日久，又有军队在手，倘若...
他故意没有说完，让皇帝自己去想象。
崇祯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作为皇帝，他最怕的就是地方势力坐大，威胁朝廷威权。虽然卢象升到目前为止并没有明显的异心，但谁知道将来会如何？
爱卿，依你之见，该如何是好？
臣以为，应该加强对卢象升的监督和制约。杨嗣昌建议道，比如再派监军，或者分其兵权。
朕已经派了高起潜去监军。
一个监军恐怕不够。杨嗣昌摇头，而且臣听说，卢象升对高起潜并不甚重视，很多事情都是先斩后奏。
这话更加重了崇祯的疑虑。如果卢象升连监军都不放在眼里，那确实有些问题。
那爱卿的具体建议是什么？
臣建议派遣左良玉率军前往关中，名为协助卢象升，实为分其兵权。杨嗣昌说道，另外，可以让左良玉驻守西安一带，牵制卢象升。
这个建议很有针对性。左良玉虽然品行不端，但军事能力还是有的，而且与杨嗣昌关系密切，可以起到牵制作用。
这样做会不会太过明显？崇祯有些犹豫。
皇上，明显一些未尝不好。杨嗣昌说道，让卢象升知道朝廷在关注他，免得他忘乎所以。
崇祯考虑了许久，最终点头：就按爱卿说的办。传旨，让左良玉率一万军队前往关中，协助卢象升剿匪。
臣遵旨。杨嗣昌心中大喜，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与此同时，在关中的华阴县，卢象升也在为朝廷的态度变化而忧心。
督师，这是刚收到的京师来信。胡掌柜神色凝重地说道，友人传来消息，朝中对您的议论颇多。
卢象升接过信件细看，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信中详细说明了京师的政治动向，杨嗣昌等人正在联合起来对付他，连皇帝的态度也开始发生微妙变化。
看来朝廷对我们的疑心比想象的还要重。卢象升将信件放下，有什么具体动作吗？
听说要派左良玉来关中。胡掌柜压低声音，名为协助，实际上...
实际上是来监视我的。卢象升冷笑一声，左良玉这个人我晓得，品行不端，但很会钻营。杨嗣昌派他来，用心明白得很。
督师，我们该如何应对？王文义担心地问道。
还能如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卢象升语气坚定，我们做的都是正事，不怕任何人来查。
但他心中很清楚，政治斗争往往不是看你做得对不对，而是看你有没有威胁到别人的利益。他在关中的成功，显然已经让一些人感到了威胁。
督师，要不要提前做些准备？傅青主建议道，比如整理一下我们的政绩，准备一些应对之策。
可以。卢象升点头，你们把这段时间的治理成果详细整理出来，包括数字、证据、民意等等。如果有人要挑毛病，我们就用事实说话。
还有，李化龙补充道，我们是不是应该加强与朝中友好力量的联系？
现在都自顾不暇，靠山不如靠己。卢象升摇头，我们还是要主要靠自己。
就在众人商议的时候，高起潜匆匆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督师，奴才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高起潜故作高兴地说道。
什么好消息？
朝廷要派左良玉左总兵来协助督师了！高起潜兴奋地说道，一万精兵呢，这下督师的实力更强了。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其中的讽刺意味。卢象升冷冷地看着高起潜：高公公消息倒是灵通。
哪里哪里，奴才也是刚刚得到消息。高起潜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督师，您觉得左总兵来了之后，该如何安排？
既然是来协助的，自然要按协助的法子安排。卢象升淡然回应，不过具体如何，还要等左总兵到了再说。
那督师准备让左总兵驻守何处？高起潜继续试探。
这要看朝廷的安排。卢象升不愿多说。
几天后，左良玉的先头部队就到了华阴城外。卢象升按照礼节，亲自出城迎接。
远远看去，这支队伍确实人马众多，旗帜鲜明，但军容却不够整齐。很多士兵神色懒散，行军队形也很随意，明显缺乏严格的操练。
卢督师，久仰大名！左良玉翻身下马，拱手行礼。此人约莫四十岁年纪，身材高大，面容粗犷，一看就是武将出身。
左总兵远道而来，辛苦了。卢象升客气地回礼。
哪里哪里，为朝廷效力，应该的。左良玉笑道，督师在关中的功绩，天下皆知。左某这次来，就是要向督师学习的。
这话说得很客气，但卢象升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几分傲慢和不服。显然，左良玉虽然嘴上谦虚，心中却并不把他当回事。
左总兵客气了。卢象升说道，现在关中局势基本稳定，正需要大家齐心协力，巩固成果。
督师说得对。左良玉点头，不过左某有个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左总兵请说。
听说督师在关中颇得民心，军政大权一肩挑，这样是不是太辛苦了？左良玉似笑非笑地说道，要不要左某分担一些？
这话的用意已经很明显了。左良玉是想分权，而且说得很直接。
左总兵有心了。卢象升不动声色，不过朝廷的安排我还没有收到正式文书，一切还是要按朝廷的意思办。
那是自然。左良玉也不强求，不过左某觉得，督师管理这么大的地方，确实不容易。如果能有个帮手...
帮手我不缺。卢象升打断了他，左总兵初来乍到，先熟悉一下情况吧。我已经安排了住处，左总兵请。
左良玉见卢象升不接话茬，也就不再多说，跟着进了城。
当夜，卢象升在县衙设宴为左良玉接风。席间，左良玉不断地打听关中的情况，特别是对各地的兵力部署很感兴趣。
督师，关中这么大的地方，您手下有多少兵马？左良玉举杯问道。
三万余人。卢象升简单回应。
督师威武。左良玉赞道，左某听说，督师的天雄军战力无双，左某很是佩服。
过奖了。卢象升客气地回应。
督师，像西安这样的重镇，您派了多少兵马看守？左良玉继续试探。
西安现在还在李自成手中。卢象升提醒道。
啊，是了是了。左良玉拍脑袋，左某说错了。那督师准备何时攻打西安？
这要看时机。卢象升不愿多谈。
左良玉见卢象升不肯透露太多，心中有些不快，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笑容。
督师谦虚了。左良玉继续道，左某听说，督师在各县都安排了得力的人手，这个法子不错。
都是朝廷的人。卢象升纠正道，我们都是为朝廷效力。
对对，都是朝廷的人。左良玉赔笑，不过督师，像这样的安排，朝廷都知道吗？
这话已经带有挑衅的意味了。卢象升放下酒杯，冷冷地看着左良玉：左总兵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随便问问。左良玉见卢象升脸色不善，连忙打圆场，左某只是觉得，督师的治理法子很有创见。
创见谈不上，都是按朝廷的政策执行。卢象升不愿多谈，左总兵远道而来，早些歇息吧。
送走了左良玉，卢象升召集核心幕僚商议对策。
诸位都看到了，左良玉来意不善。卢象升开门见山，他这次来，绝不仅仅是协助那么简单。
督师，左良玉这个人我有所耳闻。傅青主说道，此人贪财好色，治军无方，但很会钻营。杨嗣昌派他来，用心昭然若揭。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李化龙问道。
首先要做好自己的事。卢象升说道，不管他们如何挑刺，我们都要确保自己没有把柄被抓住。其次，要团结好现有的力量，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
督师，还有一点。王文义提醒道，我们要防备左良玉收买我们的人。这个人虽然品行不端，但手段很多，万一有人被他收买...
这个确实要注意。卢象升点头，你们回去后，都要留意下属的动向，发现问题及时禀报。
就在众人商议的时候，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亲兵匆忙进来禀报：督师，京师来了十万火急的圣旨！
十万火急！众人都是一惊。这种级别的圣旨，往往意味着重大变故。
卢象升连忙接过圣旨拆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只见圣旨上写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近闻关中军务繁重，一军难以兼顾。着左良玉率部驻守西安外围，专司军务，剿除余匪。与卢象升各司其职，协力平叛。务必同心协力，勿生嫌隙。钦此！
驻守西安外围！这意味着左良玉要控制关中最重要的战略要地。更要命的是，一旦左良玉控制了西安外围，李自成如果突围，首当其冲的就是他，而不是卜象升。这等于是把最大的功劳机会让给了左良玉。
督师...王文义看着卢象升难看的脸色，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卢象升深吸一口气，努力控制着情绪：看来朝廷的疑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重。
督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傅青主问道。
还能怎么办？执行朝廷的圣旨。卢象升苦笑，不过诸位记住，虽然要分兵，但原则不能丢。该坚持的还是要坚持。
可是督师，如果左良玉先攻下西安，那功劳...李化龙担心道。
功劳算什么？卢象升摇头，只要能平定关中，造福百姓，谁立功都一样。
话虽这样说，但众人都能感受到督师心中的无奈和愤懑。辛辛苦苦经营关中这么久，现在却要把最重要的地方让给别人，任谁都不会好受。
窗外夜色深沉，卢象升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方的群山。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朝廷的疑忌已经到了明面化的地步，接下来的路将会更加艰难。
但他并不后悔。为了百姓，为了这片土地，即使面对再大的压力，他也会坚持下去。
因为他相信，是非自有公论，历史自会给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