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中，西安府，督师府后院。
梅花正开，暗香浮动。卢象升独自一人在花园中踱步，手中拿着一封刚刚送到的密信。信是杨国柱从太行山发来的，字迹略显粗糙，但内容却让人振奋。
督师，太行山诸寨已成犄角之势，精壮者万二千余，器械充足，粮草可支半年。国柱深得山民拥戴，威望日隆。山中地势险要，有七十二道关隘，皆可一夫当关。若督师有意，此地实为进退有据之所。另，山中铁矿丰富，已设炉冶铸，月产兵器千余件...
卢象升看完信件，心中暗自欣慰。看来杨国柱这些年没有虚度光阴，太行山的经营比他预想的还要好。有了这个根据地，他在关中的应对就更加从容了。
正沉思间，王文义匆匆走来：大人，胡掌柜求见，说有要事相商。
请他进来。卢象升将信件收好，整理了一下衣冠。
不多时，胡掌柜一脸忧色地走进花园。这位精明的商人看起来颇为焦虑，一见到卢象升就连连作揖：大人，出大事了！
胡掌柜莫慌，有话慢慢说。卢象升示意他坐下，发生了什么事？
大人，左良玉的人这几天到处设卡盘查，说是要清查奸细细作。胡掌柜压低声音道，我们的几个生意伙伴都被查了，虽然没查出什么，但影响很大。更重要的是，我听说他们在打听我们与大人的关系。
卢象升眉头微皱。看来左良玉不仅要分军权，还要切断他的人脉网络。
具体情况如何？
昨天，左良玉的副将贺人龙亲自带人查了王老板的货栈。胡掌柜继续说道，名为搜查细作，实则翻箱倒柜，还暗示王老板最好断绝与督师府的往来，免得惹祸上身。
王老板怎么说？
王老板是个有骨气的，当场就回绝了。但我担心，其他商人可能会被吓住。胡掌柜忧心忡忡地说道，大人，这样下去，我们的买卖怕是...
卢象升沉思片刻，然后淡然一笑：胡掌柜不必担心。左良玉这样做，实际上是在帮我们识别人心。那些被吓住的，本来也非真心相交之人。
胡掌柜眼中闪过一丝困惑：大人的意思是...？
商场如战场，真正的商人都明白分散风险的道理。卢象升起身，走到梅花树下，胡掌柜，我问你，除了关中，我们的买卖还能往哪里拓展？
胡掌柜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卢象升的意图：大人是说...山西？河南？
正是。关中虽然富庶，但总有限制。山西有煤铁之利，河南有漕运之便，都是商贾云集之地。卢象升负手而立，我看，是时候拓展我们的生意了。
大人英明！胡掌柜兴奋起来，其实我早就有这个想法，只是一直不敢提。山西那边，我有几个老朋友，都是做大买卖的。如果能建立联系...
那就去做吧。卢象升点头，不过要记住，一切要秘密进行。表面上是寻常买卖，暗地里要为将来筹谋。
胡掌柜心领神会。他在商场摸爬滚打多年，自然明白其中的门道。
大人，那太行山那边...？胡掌柜试探着问道。
太行山虽然贫瘠，但也是晋豫通道。卢象升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果能在那里建立一些买卖据点，对生意发展颇有裨益。
小人明白了。胡掌柜点头道，我会安排可靠的人前往太行山一带，以做买卖的名义打探情况。
送走胡掌柜，卢象升重新回到花园中。梅花依然绽放着，暗香阵阵，但他的心情却更加凝重。左良玉的动作比他预想的更快更狠，这说明京师那边给的压力很大。
正想着，又有人来报：左良玉求见。
卢象升眉头一挑。这个时候左良玉主动上门，一定有什么目的。
请他到正堂等候，我马上就到。
不多时，卢象升来到正堂，只见左良玉端坐在客位上，脸色阴沉。一见到卢象升，立刻起身行礼，但礼节中透着一股冷意。
督师，打扰了。左良玉开门见山，今日前来，是想和督师商议一下关中盘查奸细之事。
卢象升心中冷笑，嘴上却很客气：左将军请坐。不知有何高见？
督师，据我观察，关中往来人员颇为复杂，其中不乏可疑之辈。左良玉坐下后，直视卢象升，为了确保军政安全，我建议严查出入关中的一切人等。
哦？如何严查？
设立关卡，凡进出关中者，皆需盘验路引。商贾货物，更要仔细搜检。左良玉侃侃而谈，另外，各处要害之地，皆需派兵把守，以防奸细潜入。
卢象升听完，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左良玉这是要彻底控制关中的人员流动。
左将军考虑得很周全。卢象升点头表示赞同，不过，这样大规模的盘查，需要不少兵马。不知左将军打算如何安排？
这个督师不用担心。左良玉眼中闪过得意之色，我已经和高监军商议过了，可以从两军中抽调精干，分片负责。我部负责西路各关卡，督师部下负责东路，如此分工明确。
妙哉！卢象升拍手称赞，左将军这个安排甚好。既体现了我们的协作，又能确保盘查的严密。我完全赞同。
左良玉愣住了。他原以为卢象升会反对，甚至可能激烈争辩，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爽快地同意了。这让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督师...真的同意？左良玉忍不住确认道。
当然同意。卢象升笑容满面，左将军的安排确有道理。严查奸细，确保安全，这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我看，不如从明日开始就实施此法。
左良玉心中更加疑惑。卢象升今天的表现太反常了，处处配合，毫无抵触。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既然督师同意，那我们就开始筹备吧。左良玉试探着说道，不过，有些细节还需商定。比如，各路关卡的具体位置...
左将军看着办。卢象升大方地说道，我们完全配合。
左良玉彻底糊涂了。这还是那个在关中威望极高、手段强硬的卢象升吗？为什么今天如此好说话？
两人又商议了一些细节，卢象升始终表现得非常配合，让左良玉越来越摸不着头脑。直到左良玉告辞离去，卢象升仍然笑容满面地相送。
送走左良玉，卢象升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回到书房，立刻召来王文义等心腹。
大人，您今天怎么什么都答应左良玉？王文义忍不住问道，那些关卡明摆着是要卡住我们的人马调动啊！
卡住？卢象升冷笑，他以为设几个关卡就能控制关中的人员往来？太天真了。
大人的意思是...？程文炳疑惑道。
关中通往外界的道路何止百条？官道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无数条小径、山路。他能全部把守吗？卢象升走到地图前，指着几个地方，况且，他越是要严密盘查，就越需要兵马分散。到时候，他的主力就分散了。
王文义恍然大悟：大人是说，让他们去守官道，我们走僻径？
不仅如此。卢象升继续说道，左良玉设立关卡，需要大量人手。这些人从哪里来？还不是从军中抽调？这样一来，他的兵力就不集中了。
众人听了，都暗自佩服督师的深谋远虑。
另外，既然是分片负责，那么我们负责的东路，主动权仍在我们手中。卢象升眼中闪过狡黠之色，到时候，我们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地盘上做些手脚。
大人英明！众人齐声赞道。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校尉匆匆跑进来：大人，马三派人送信回来了！
卢象升立刻接过信件，快速阅读。信中说，马三已经顺利到达太行山，与杨国柱会合。太行山的防务布置基本完成，随时可以接纳更多的人员。另外，山中发现了几处隐蔽的矿藏，可以作为长期发展的基础。
很好。卢象升满意地点头，然后吩咐道，文义，你安排一下，从明日开始，每隔数日派一批人以各种名义离开关中。有的去河南采买粮草，有的去山西购置铁器，有的去太行山运送货物。记住，每批人不要太多，免得引起注意。
是，大人。另外，我们的那些工坊...？
也要逐步转移。卢象升沉声道，重要的器械和匠人，要优先转移到太行山。这些都是我们的根本，绝不能落到左良玉手里。
程文炳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大人，如果我们大规模转移人员和物资，高起潜那边会不会察觉？
会的。卢象升点头，高起潜这个人很精明，肯定会注意到一些异常。不过，我们也要给他看一些东西。
什么意思？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卢象升解释道，表面上，我们按照左良玉的要求，规规矩矩地配合盘查。暗地里，我们通过各种渠道进行真正的布局。即使高起潜察觉到什么，也只能看到表面的东西。
王文义若有所思：大人是说，让他们以为我们只是在做寻常的买卖调整？
正是。而且，我们还要制造一些假象，让他们误以为我们的重点仍然在关中。卢象升走到窗边，望着远山，比如，可以故意在某些地方加强守备，让他们以为我们在巩固关中的根基。
众人听了，都对督师的计谋佩服不已。
夜幕降临，督师府陷入了宁静。但在这表面的平静之下，一个庞大的转移计划正在悄然进行。
第二天一早，左良玉开始在关中各处设立关卡。潼关、萧关、武关等要隘自不必说，连一些偏僻的山路小径也派兵把守。一时间，整个关中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牢笼。
卢象升按照约定，也在东路各处设立了关卡。表面上看，这是两军合作的典型，实际上却是各怀心思。
左良玉派来把守关卡的都是心腹精干，个个精明强干，明显是要严格执行盘查。卢象升派来的人则以王文义的心腹为主，看起来很配合，实际上却在暗中观察对方的一举一动。
第一天的盘查进行得很顺利。所有进出关中的行人都按要求验看了路引，商队的货物也都仔细搜检了一遍。左良玉对这个结果很满意，以为卢象升真的被他制住了。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真正重要的人员和物资，早就通过其他渠道悄然离开了关中。
与此同时，太行山中也是一片忙碌的景象。杨国柱正在指挥山民修筑更多的工事，准备迎接更多的新来者。山中的铁匠炉火昼夜不息，打造着各种兵器。
在一个隐蔽的山谷里，卢象升派来的使者正在与几个当地的豪强商谈。这些人都是太行山一带有威望的人物，对朝廷的腐败早已不满。
诸位乡贤，卢督师久仰大名，深知诸位都是有识之士。使者诚恳地说道，如今天下纷乱，朝廷无能，百姓流离。督师有心拯救苍生，但力量有限，还需要诸位相助。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缓缓说道：卢督师的大名我们早有耳闻。他在关中的政绩，确实让人敬佩。不过，我们这些山野之人，能帮什么忙呢？
诸位太谦虚了。使者笑道，太行山地势险要，民风强悍，正是英雄用武之地。如果诸位愿意支持督师，将来天下有变，这里就是一方净土。
众人面面相觑，都听出了使者话中的深意。
另一个中年豪强试探着问道：卢督师是否有...更大的志向？
使者沉默片刻，然后郑重地说道：督师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乃读书人之本分。如今朝廷昏聩，奸佞当道，民不聊生。有志之士，岂能坐视不管？
这话说得很有分寸，既表达了卢象升的志向，又没有明说要造反。
老者点了点头：我们明白了。卢督师既然有此胸怀，我们这些老朽自当全力支持。
多谢诸位！使者大喜，有了诸位的支持，督师的大业必定有成。
夜深人静时，这名使者独自一人在山中小径上行走。月光如水，洒在崎岖的山路上。他想起了督师的嘱托，心中充满了使命感。
太行山，这个看似贫瘠的地方，也许真的会成为改变天下的地方。而他们，也将成为这个变化的推动者。
远在关中的卢象升，此时也在凝望着夜空。他知道，一个新的时代即将到来，而他，必须为此做好充分的准备。
关中只是开始，太行山才是根本。在那里，他将建立起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为即将到来的乱世奠定基础。
左良玉还在为自己的而得意，高起潜还在为自己的而自满，但他们都不知道，真正的大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