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吉大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就忽然离开了。
那天清晨,阳光斜斜地洒在“老相好饭庄”的木门上,招牌上的漆已经有些剥落,“老”字的一横几乎看不清了。他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昨天吃饭时留下的竹筷,耳边却只剩下风穿过巷口的呜咽声。原本热热闹闹围坐一桌的五个人——李欢欢、水红、夭夭、小满和阿澈,竟在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消失,连个招呼都没打。
这让他心里空了一块。
更让他恼火的是夭夭。那个总爱穿红裙子、走路扭得像风吹柳枝的姑娘,前两天还在饭桌上勾引隔壁桌的客人,说什么“你请我吃顿好的,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惹得整个饭庄鸡飞狗跳。姬吉大当时就沉了脸,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一股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他一把将她拽到后院,声音压得极低,却像刀锋划过铁皮,“我们是来避风头的,不是来招蜂引蝶的!”
夭夭却不服气,扬起下巴:“我又没做什么坏事,不过说了句话罢了。”
“一句话就能要命。”姬吉大冷冷地看着她,“你以为这里是哪儿?是安全区吗?只要有人记住你的脸,我们就全完了。”
他说完,抬手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夭夭愣住了,脸颊迅速泛起红印,眼眶一下子湿了,但她咬着嘴唇没哭出声。
那一刻,姬吉大也怔了一下。他不是个喜欢动手的人,可这段时间的压力像一座不断下沉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失控了。
于是他带着剩下的人去吃饭,这回他身上带足了钱——整整三千块现金,是他这个月的生活费,也是戴老板临走前亲手交给他的“应急资金”。
他决定奢侈一把,把前几天少吃的都补回来。
就这样,几天下来,他们竟然依赖上了这家名为“老相好饭庄”的小饭馆。午餐及晚餐都要跑来吃,点菜也越来越放肆:酱爆田螺、辣子鸡丁、红烧黄鱼……甚至连老板娘都不记得多久没卖出这么多荤菜了。
这对姬吉大来说算不上什么负担,但问题是——这个月的预计生活费,已经被他们六个人吃得干干净净,一分不剩。
“看来得让戴老板明天再带些生活费来了。”姬吉大打了个呵欠,掏出手机拨通了戴醉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
“喂……哪位啊……嘿嘿嘿……今天天上人间全场五折啊,来不来玩两把?”那头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夹杂着酒瓶碰撞和女人娇笑的背景音。
“戴醉?”姬吉大皱眉,“你喝多了?”
“哎哟哟,老板?是你啊!”戴醉突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了好几度,“我正想着给你打电话呢!咱赢大发了!刚赢了一辆保时捷!要不要开回来给你看看?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听筒里只剩断续的嘟嘟声。
姬吉大盯着手机屏幕,眉头越锁越紧。
记忆中,戴醉是个极其自律的人。三十出头,西装笔挺,从不抽烟,滴酒不沾,连茶都只喝绿茶。他曾亲口说过:“赌场里最怕的就是不清醒的人,我不能做那种人。”
而现在,他在上班时间喝得酩酊大醉,还说什么“赢了保时捷”?
荒谬。
姬吉大无法淡定了。
因为他们现在的处境,根本经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生活费已经被吃光了,而其他五个人——除了夭夭勉强会画点插画换点零花外,其余四个基本没有收入来源。至于那位自称“大辽公主”的水红?她连支付宝都不会用,总以为微信红包是要念咒语才能打开。
总不能真让她去卖艺乞讨吧。
姬吉大收起手机,翻遍口袋,只剩下最后七十八块钱。他咬了咬牙,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城东的“天上人间”娱乐城。
那是他名下的产业,也是目前唯一的经济支柱。
进入天上人间的大门,一股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呛得他连连咳嗽。大厅空无一人,赌桌凌乱不堪,筹码撒了一地,扑克牌被踩进地毯缝隙里。水晶吊灯忽明忽暗,像是随时会炸裂。
而在VIp包厢里,戴醉正和几位高管围坐在圆桌旁,面前摆满了空酒瓶和残羹冷炙。他们一个个衣冠不整,有的领带歪斜,有的衬衫扣子崩开了两颗,嘴里还在大声吆喝着:“再来一把!梭哈!老子通杀!”
看到姬吉大进来,众人愣了一下,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狂饮豪赌,仿佛眼前这个年轻的老板只是个无关紧要的路人。
一股无名之火顿时涌上心头。
姬吉大转身走进卫生间,拎起一桶用来拖地的凉水,猛地泼向那群醉生梦死的人。
“哗啦——”
冷水如暴雨倾盆而下,瞬间浇灭了所有的喧嚣。
戴醉浑身湿透,酒也醒了大半。他抬头看清来人,脸色骤变,猛地从椅子上滑下来,膝盖重重砸在地上,爬行到姬吉大脚边,抱住他的大腿,痛哭流涕:
“老板……我戴醉无能……害您倾家荡产了……这间天上人间……明天就不属于您了……太可怕了……那个叫何九九的赌王……实在是太可怕了……”
姬吉大蹲下身,轻轻拍着他的背:“别急,慢慢说。”
戴醉抽泣着,终于断断续续讲清了事情原委——
原来三天前,有个神秘赌客登门挑战,自称“何九九”。他年纪不大,戴着墨镜,说话慢条斯理,却每局必胜。起初只是小赌,后来越赌越大。戴醉一心想要为赌场扳回一局,竟鬼迷心窍地拿出了本赌场的房产地契和经营许可证作为赌注。
结果,一把定输赢。
他输了。
全部输光了。
“你是说……那个赌王姓何?”姬吉大眼神微凝。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戴醉抹了把脸上的水,一脸茫然。
姬吉大沉默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个姓氏,需要查一查。你立刻去调查这个何九九的身份,重点查他与我的同学何适,以及澳门赌王何洪鑫之间的关系。”
“可是我们现在……”戴醉声音颤抖,“已经没有现金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剩下我口袋里的三十七块六毛钱……”
姬吉大伸手,平静地接过那几张皱巴巴的纸币。
“这些钱我要拿去做生活费。你现在就去把咱们那辆奔驰卖掉,换成现金。车没了,我们每周回不了姬园也没关系。先在学校附近的农村租一套农家小院,暂时安顿下来。”
说完,他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尘,飘然离去。
身后,戴醉呆坐在地上,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心里却翻江倒海。
他诧异极了——姬先生居然没有训斥他,甚至没有发火。可转眼间又要买车、又要租房,还把他身上最后几十块钱也搜刮走了……
最离谱的是,这家伙明明还有上千块生活费,这才几天啊,怎么又没钱了?
这何先生……会不会过日子啊?
姬吉大自然不知道戴醉心里如何腹诽自己。他打着哈欠回到学校,在校门口,那五个家伙早已整齐列队,像迎接凯旋将军般簇拥上来。
“老大回来啦!”李欢欢咧嘴一笑,“走走走,老相好饭庄今晚新上了麻辣小龙虾!”
“停。”姬吉大甩开两位美女的手,语气冰冷,“今晚吃大馍加咸菜。”
“为什么?”五个人异口同声,一个比一个理直气壮。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他们排成一排,瞪着眼睛质问,气势汹汹,活像一群饿狼盯着最后一块肉。若是姬吉大不答应,恐怕真会上演“六人分食”的戏码。
姬吉大冷笑一声,当众翻出口袋——几枚硬币叮当作响,两张破旧的十元纸币,还有五张一块。
“现在我们只有四十四块钱的生活费了。”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觉得,还能去老相好饭庄吗?难不成,把你们谁抵押在那儿当厨娘?”
空气瞬间凝固。
李欢欢讪笑着挠头:“没生活费了啊?那赶紧让戴老板送钱来呗。”
“以后都没有生活费了。”姬吉大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你们必须学会自力更生。今晚的大馍加咸菜,算是我送给大家的最后一顿晚餐。”
“不要嘛——”水红拖长音调,“什么‘最后的晚餐’,搞得人心慌慌的……”
话音未落,她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紧接着,李欢欢打了第二个。
夭夭第三个。
小满第四个。
阿澈第五个。
最后,连姬吉大自己也不由自主地张开嘴,打了个巨大的呵欠。
六个人齐刷刷地打呵欠,如同被设定好的程序,整齐得诡异。
姬吉大猛地睁大眼睛。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几天,每次他需要用钱的时候,天上人间就出事;每次他们吃完“老相好饭庄”的饭菜,就会莫名其妙犯困;而现在,六个人在同一时间打呵欠,像是被人操控了一样……
难道……
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他们的饭菜里,被人动了手脚?**
而且,这一切,会不会都和那个突然出现的“何九九”有关?而“何”这个姓氏,偏偏又和他昔日的同学何适重合……
他不想先入为主,一切还得等戴醉的调查结果。
但眼下,这种清贫的生活倒是带来一点意外的好处——那三个如花似玉的姑娘收敛了许多。夭夭不再搔首弄姿,反而开始捧着一本《百年孤独》啃读;水红学会了用旧毛线织围巾;就连最爱炫耀名牌的小满,也开始研究如何种菜省钱。
只是,一天三顿全是大馍加咸菜,终究让人难以忍受。
起初他们以为是心理作用,后来却发现身体越来越疲惫,注意力涣散,情绪暴躁。尤其是每当夜幕降临,那种强烈的困意就会准时袭来,像潮水般淹没意识。
直到某天傍晚,六人又一次集体打呵欠。
李欢欢猛地跳起来,双眼通红:“卧槽!咱们被忒玛的老相好饭庄给下套了!!”
“下药?”水红恍然大悟,一副“早该想到”的表情,“肯定是饭菜里加了什么迷幻剂之类的!”
“走!去把那破饭庄砸了!”李欢欢撸起袖子就要往外冲。
“往哪里走?都给我坐下。”姬吉大的声音冷得像冰。
五个人条件反射般齐刷刷坐回草地,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知道,这里的事情绝不简单。既然不简单,就不能用蛮力解决。
他们静静等待姬吉大的决定。
可当姬吉大缓缓开口时,所有人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从明天起,”他说,“我教你们打麻将。”
“啥?!”五人齐声尖叫。
“我们要学会赌博。”姬吉大目光深远,望着远处暮色中的城市灯火,“既然有人要用赌局夺走我的一切……那我就亲手培养一支赌术精锐,把失去的,一张牌一张牌赢回来。”
风吹过草地,吹动少年们的衣角。
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