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竹韵轩里,蝉鸣刚起,周先生拿着算盘在案上噼啪一拨,抬眼看向沈清韵:
“做账如断案,一分一毫都不能含糊。你看这‘出入相抵’,差一个铜板都得查到底,不然就是给人钻空子的机会。”
沈清韵点头,指尖在自己的羊脂玉算盘上跟着拨:“先生,我懂了,就像我管锦味斋,卖出去的点心和进的原料,数目得对得上,不然就是亏了。”
正说着,锦书掀帘进来,身后跟着的赵掌柜捧着个沉甸甸的账册,脸上堆着笑:
“大小姐,上月总账来了!这月‘锦味杂拌’卖得火,净利润涨了两成,您过目!”
沈清韵接过账册,入手厚实,翻开一看,字迹工工整整,收入项一列列写得明明白白:
雅趣系列纹银三十五两,锦味杂拌十二两,常规点心十八两……
她指尖拨着算盘,嘴里念念有词:“三十五加十二加十八,六十五两,进项没错。”
“那是自然,老朽敢保证账目清白!”赵掌柜搓着手,在一旁的杌子上坐下,喝了口锦书递来的茶。
沈清韵继续往下翻,支出项里,面粉三钱一斤,买了两百斤,六十两;糖油蛋奶合计十五两;工钱十两……一项项核下来,都没问题。
可翻到最后一页“杂项耗材”时,她的算盘声顿住了。
“杂项耗材四两五钱?”她皱起眉,“赵伯伯,上月这一项才三两,怎么涨了这么多?”
赵掌柜眼神闪了闪,笑道:“大小姐有所不知,天热了,扫帚抹布换得勤,还有铺子里的笔墨纸砚,伙计们记账用得多,再者门帘被风吹坏了,换了块新的,零零总总就多了些。”
这话听着合理,可沈清韵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刚要追问,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沈清渊举着个啃了一半的桃,跑了进来:
“妹妹!我要吃新做的荷香酥!赵掌柜,你铺子的扫帚怎么又换新的了?
前几天我还看见小李在扫院子,今天又换了一把!”
沈清韵眼睛一亮:“三哥,你说扫帚总换新的?”
“是啊!”沈清渊把桃核一扔,凑到账册前,“我上次想拿扫帚玩,小李说刚换的,不让碰,结果今天去,又是一把新的,看着还没我上次见的结实呢!”
锦书也在旁补充:“小姐,我前儿去铺子里取点心,见账房先生在抱怨,说笔墨质量越来越差,写两笔就断墨,可赵四管事还说这是最好的徽墨,要三十文一两呢。”
“赵四?”沈清韵记起来,赵四是赵掌柜的远房侄子,在铺子里管采买杂务,“赵伯伯,杂项耗材都是赵四经手的?”
赵掌柜脸上的笑淡了些:“是啊,这孩子手脚麻利,就让他管这些琐碎事。”
“我想去铺子里看看那些新换的耗材。”沈清韵合上账册,站起身,“正好也看看胡师傅新试的荷香酥做得怎么样了。”
赵掌柜心里咯噔一下,连忙道:“大小姐何必亲自跑一趟?有什么事问老朽便是。”
“闲着也是闲着,去逛逛。”沈清韵不由分说,拉着沈清渊就往外走,锦书和赵掌柜只能跟着。
到了锦味斋,刚进门就看见小李拿着扫帚在扫地,那扫帚杆细得可怜,扫帚毛稀稀拉拉的。
沈清韵走过去,拿起扫帚掂了掂,轻飘飘的:“小李,这扫帚多少钱买的?能用多久?”
小李愣了愣,挠挠头:“回大小姐,是赵四管事买的,说两百文一把,可这才用了三天,毛就掉了一半。”
“两百文?”沈清韵挑眉,她记得母亲说过,市面上结实的扫帚也就一百文顶天了。
这时胡师傅从后厨出来,手里拿着块抹布,皱着眉道:
“大小姐,您可来了!您看看这抹布,吸水差得很,擦个灶台要换三块,赵四管事还说这是上等棉布做的,五十文一块,我看就是些边角料拼的!”
沈清韵接过抹布,摸了摸,质地粗糙,确实是最差的细麻布,顶多值十文。
她又去账房,先生递来一支断了墨的笔:“大小姐,这徽墨说是三十文一两,可磨出来的墨又淡又涩,根本没法记账,我这月都换了五支笔了。”
赵掌柜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白,额头上冒出汗来。
沈清韵看了他一眼,没当场发作,只是对胡师傅说:“胡师傅,辛苦你了,这些耗材先用着,我会处理。”
回到府里,沈清韵直接去了锦华堂。
林氏正在看绸缎样本,见她进来,笑着问:“怎么这时候回来了?账查完了?”
“娘,账有问题。”沈清韵把账册放在炕几上,指着杂项耗材那一页,“赵四买的扫帚两百文一把,抹布五十文一块,墨三十文一两,都是最差的货,价格却比市价高了两三倍,这分明是虚报价格吃差价!”
林氏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拿起账册看了看:“你确定?赵掌柜知道这事吗?”
“赵伯伯说他不知情,可他是大掌柜,失察之责跑不了。”
沈清韵坐下,喝了口茶,“我问了铺子里的伙计,赵四这事儿做了有段时间了,只是以前数额小,没引起注意,这月涨得太明显了。”
正说着,沈清澜进来了,手里拿着本《兵法》:“娘,妹妹,我听说你们去锦味斋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沈清韵把事情说了一遍,沈清澜皱起眉:“赵掌柜是老臣,按理说不该纵容侄子做这种事。不过没有证据,也不能贸然定罪,得先查清楚。”
“我已经让张嬷嬷去查了。”林氏对门口喊了一声,张嬷嬷连忙走进来,“夫人,奴婢去集市问了,结实的扫帚一百文,好的抹布二十文,徽墨二十文一两,赵四报的价格确实高了三成还多,而且他常去的那家杂货铺,老板是他远房表哥。”
证据确凿,沈清韵抿着嘴:“娘,现在怎么办?直接把赵四赶走?”
林氏摇摇头,看向沈清韵:“韵儿,你是锦味斋的小东家,这事该你拿主意。
赵掌柜打理铺子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若是直接处置赵四,伤了赵掌柜的心,铺子可能会动荡。
但不处置,又难服众,你觉得该怎么弄?”
沈清韵低头想了想,眼睛一亮:“我有个主意!咱们先不声张,私下请赵伯伯来府里,把证据给他看,看他怎么说。
若是他愿意严惩赵四,把亏空补上,整顿采买规矩,咱们就给他一个机会;
若是他想包庇,再严惩不迟!”
沈清澜点头:“妹妹说得对,这样既顾全了赵掌柜的脸面,又能查清此事,还能稳住铺子。”
林氏笑着拍了拍沈清韵的头:“好,就按你说的办。
明天我请赵掌柜来府里,你也在场,让他看看咱们的小东家可不是好糊弄的。”
沈清韵握紧拳头,心里有点小激动——这还是她第一次处理这种“大事”,既紧张又期待。
她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这事处理好,让锦味斋的账目清清白白,也让那些想占便宜的人知道,她沈清韵虽然年纪小,却不是软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