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熹,本该敲响的晨钟与暮鼓,在这一刻尽皆死去。
时间,仿佛被那张覆盖天穹的金网摁住了咽喉,凝滞不动。
乾清宫内,死一样的寂静取代了方才的喧哗。
百官们甚至不敢呼吸,只是用一种看鬼神般的眼神,死死盯着殿顶,仿佛那里悬着所有人的性命。
李元衡的心跳得像战鼓,头顶上用金线织成的“李元衡”三个字,成了催命的符咒,每一个笔画都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他强迫自己冷静,色厉内荏地吼道:“妖女!你究竟想干什么!你以为凭这些戏法,就能颠覆大周的江山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有紫禁之巅上,那道素色的身影动了。
韩昭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只是垂下眼帘,看着自己那只被白布包裹的右手,然后,轻轻地,弹了一下自己的小指。
一个微不足道的动作。
像拂去一粒尘埃。
“啪……”
一声轻响,不是来自殿外,而是清晰地在李元衡的脑中炸开。
他头顶上那由金线织成的名字,最末尾的“衡”字,一根横线,应声而断。
李元衡的吼声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惊恐与愤怒瞬间凝固,瞳孔里最后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
在所有同僚惊骇欲绝的注视下,他保持着仰头怒视的姿势,脖颈处却传来一声清脆得令人牙酸的轻响,如同干枯的树枝被骤然折断。
下一刻,他的头颅,就那样直挺挺地、毫无预兆地从脖子上滚落下来。
没有血浆喷涌,没有惨叫哀嚎。
切口平整光滑,仿佛他生来就是一尊可以拆卸的木偶。
那颗曾经权倾朝野的头颅,咕噜噜滚出几尺远,恰好停在太傅赵无极的朝靴前,一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瞪着他。
“啊……!”
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金銮殿瞬间化作人间炼狱。
官员们屁滚尿流,哭喊着四散奔逃,却被那无形的金网牢牢困在殿内,如同被蛛网捕获的飞蛾,只能绝望地冲撞着殿门和梁柱。
与此同时,京城某条僻静的巷子里,一个刚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妇人,失手打翻了床头的油灯。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枕边那个与丈夫一模一样的小木偶,头颅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
而她的丈夫,当朝兵部尚书李元衡,再也不会回家了。
“审判的序曲,开始了。”
乾清宫深处,萧无咎独坐在龙椅上,轻声自语。
他听到了殿外的骚动与惨叫,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他只是伸出指尖,轻轻摩挲着御案上那尊红裙小傀儡的脸。
他没有去看李元衡的死状,但他“看”得见。
在那张覆盖全城的金色大网中,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一根连接着生命的丝线,被干脆利落地抹去了。
那不是利刃,而是秩序本身。
是韩昭的秩序。
“我毁了归魂钉,”他对着小傀儡低语,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忏悔,“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为他们做的事了。剩下的,是你的时间。”
皇城之外,被拦在宫门前的裴九渊也感受到了那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张愈发璀璨的金网,一道清晰的“断痕”在网格中一闪而过。
他明白了。
线,真的断了。
一个大臣,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了。
“疯了……全都疯了……”他喃喃自语,浑身冰冷。
他看到周围的百姓们,从最初的惊恐,渐渐转为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狂热的寂静。
他们不约而同地从怀中或枕边摸出属于自己的那个小木偶,紧紧攥在手里。
然后,一个、两个、成百上千……
无数人朝着紫禁城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
他们跪的不是皇帝,而是那道立于宫墙之巅,宛如神罚化身的身影。
那首被禁绝的童谣,此刻成了响彻京城的祝祷,从窃窃私语汇聚成浩大的声浪:
“红裙走,金线流,欠命的,都要回头!”
民心不是倒戈。
民心是找到了新的神。
紫禁之巅,韩昭迎风而立,衣袂飘飘。
杀掉李元衡,对她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的目光,缓缓从下方混乱的殿宇中移开,落在了那张由金线织成的名单上。
李元衡的名字已经黯淡,化为飞灰。
而紧随其后的那个名字,开始微微发亮。
赵无极。
殿内,刚刚被李元衡头颅吓得魂飞魄散的赵太傅,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惊恐地抬头,正对上自己那散发着不祥光芒的名字。
韩昭的声音,再一次幽幽响起,带着一丝玩味。
“赵太傅,十年前,是你亲笔写下了织魂全族一百三十七人的罪状。”
“你说我们是妖邪,当以火焚尽,方能净化天地。”
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
“我记得,你最喜欢玩一种叫‘抽丝剥茧’的游戏。”
“今日,我便也请你玩一个。”
话音落下,赵无极惊恐地发现,那悬于他头顶的金线名字,竟开始一根一根地自行解体!
每一根金线脱离,他身上便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
先是头发,一根根脱落。
再是皮肤,一寸寸龟裂。
仿佛有无数只无形的手,正在将他的血肉、筋骨、乃至魂魄,都一根一根地从身体里活生生抽离出来!
“不……不!!”
赵无极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在地上痛苦地翻滚,但他甚至无法昏厥。
韩昭的审判,不允许任何人逃避。
她垂着眼,漠然地看着这一切,包裹着白布的右手五指,在空中轻轻拨弄。
那姿态,不像是在行刑。
倒像是一个织女,在耐心地理顺一团缠绕错乱的旧线。
“第一根线,断的是命。”
她的声音不大,却盖过了所有的惨叫与喧哗,清晰地传遍了整座京城。
“这第二根线……”
她食指微勾。
“断的是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