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弹指即过。
无双城的气氛,随着城主独孤一方寿宴的临近,非但没有变得喜庆,反而愈发紧绷,如同一张逐渐拉满的强弓,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街面上的巡逻卫队明显增多,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过往行人。那些隐藏在热闹下的暗流,似乎也变得更加湍急,更加危险。
偏院之中,依旧是死水微澜。
步惊云自那夜带着饮血刀出去后,直至寿宴前日方才返回。他回来时,周身的气息愈发冰寒沉凝,仿佛一块在极地深渊浸泡过的玄铁,眼神深处那毁灭的漩涡,似乎又扩大了几分。那柄饮血刀依旧被布包裹着,看不出是否使用过,但他指尖残留的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却逃不过聂风敏锐的感知。
他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聂风没有问。他知道问也无果。
两人之间,那堵无形的、冰冷的墙,愈发厚重。
聂风则利用这三日,一边暗自运功疗伤(明镜所赠之药竟有奇效,左肩旧伤舒缓不少),一边更加谨慎地探查。他去过那家铁匠铺和药铺附近,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线索彻底断绝。他也曾试图再“偶遇”明镜,但那抹青影却如同蒸发了一般,再未出现。唯有桌上偶尔多出的一两样对症却无名的新鲜药材,暗示着她或许在暗中关注着这座偏院。
这若有若无的关照,在这杀机四伏的环境中,显得愈发诡异难明。
寿宴当日。
傍晚时分,管家终于再次出现,脸上挂着比往日更盛、却也更加虚假的笑容。
“城主已在风云堂设宴,请二位少侠移步。”
风云堂。好霸气的名字。
聂风与步惊云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冰冷的警惕。步惊云默默提起那柄饮血刀,率先走出院门。聂风深吸一口气,紧随其后。
一路行去,府邸内的守卫明显增加了数倍,且气息沉凝,皆是好手。明岗暗哨,无处不在,无形的肃杀之气几乎凝成实质。
风云堂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之声已然传来。
踏入大殿的瞬间,数十道目光如同利箭般骤然射来!
大殿极为宽敞,装饰奢华,却透着一股北方豪强的粗犷与霸气。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人。
此人年约五旬,面容雄阔,虎目含威,须发虽已微霜,却丝毫不显老态,反而有种不怒自威的霸主气势。身穿锦袍,腰束玉带,顾盼之间,自有睥睨之气。正是无双城城主——独孤一方。
他并未看进来的风云二人,只是缓缓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目光沉凝,不知在想什么。
其左下首,坐着一位华服青年,面容与独孤一方有几分相似,眉眼间却带着几分骄矜与浮躁,此刻正用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敌意的目光打量着聂风和步惊云。想必便是那无双城少主——独孤鸣。
殿内两侧,坐满了无双城的重要人物、附庸势力的首领以及一些看似受邀而来的江湖名宿。这些人目光各异,好奇、忌惮、冷漠、敌意…兼而有之。
聂风甚至注意到,那日在茶馆有一面之缘的白发老翁,竟也坐在末席,垂目品茶,仿佛置身事外。
整个大殿,看似热闹,实则暗潮汹涌。每一个人,仿佛都戴着面具,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天下会聂风、步惊云,奉家师雄霸之命,特来为独孤城主贺寿!”聂风上前一步,拱手朗声道,声音清越,压过了殿内的嘈杂。
步惊云只是冷漠地站着,如同冰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们身上,尤其是步惊云手中那被布包裹的长条物事。
独孤一方这才缓缓抬起头,目光如电,扫过二人,最终落在聂风身上,脸上露出一抹看不出深浅的笑容:“雄帮主有心了。二位少侠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请入座。”
他的声音洪亮,中气十足。
自有侍者引他们到右侧靠前的一席坐下,正好与独孤鸣相对。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场面上的寒暄与敬酒过后,气氛似乎热络了些,但那无形的紧绷感,始终未曾消散。
独孤鸣忽然放下酒杯,目光带着挑衅,看向步惊云:“久闻步少侠排云掌威力无穷,近日更是功力大进。却不知…今日为我父贺寿,可带了什么像样的寿礼?莫非便是你手中那物?”
他终于将话题引向了那柄饮血刀!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再次汇聚!
步惊云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冷漠地吐出两个字:“自然是。”
独孤鸣眼中闪过一丝得色,笑道:“哦?是何宝物?何不取出,让我等也开开眼界?”
步惊云缓缓抬头,冰冷的目光直视独孤鸣:“此刀凶戾,出鞘需见血。少城主确定要看?”
话语平淡,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独孤鸣脸色微变,被那眼神盯得有些发毛,强笑道:“步少侠说笑了,寿宴之上,岂能…”
“鸣儿。”独孤一方忽然开口,打断了他。城主的目光深沉,看向步惊云,“步少侠既如此说,想必是件神兵。神兵有灵,择主而事,强求观瞻,反为不美。心意到了便可。”
他轻描淡写地将话带过,似乎不愿在此刻节外生枝。
但聂风却敏锐地察觉到,独孤一方在说这话时,眼角余光似乎极其短暂地瞥了一眼那白发老翁的方向。
步惊云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一场潜在的冲突,似乎被暂时压下。
但聂风心中的不安却愈发强烈。独孤一方看似圆滑的处理,却更像是一种…等待。
宴席继续。
丝竹声起,歌舞登场。
就在众人似乎沉浸于歌舞升平之际。
忽然!
殿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惊慌的脚步声!
一个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卫士踉跄着冲入大殿,扑倒在地,嘶声喊道:“城主!不好了!城外…城外三十里黑风峪…我们押运寿礼的队伍遭袭!全军…全军覆没!贡品…被劫了!”
满座皆惊!
歌舞骤停!
独孤一方猛地站起身,脸上怒容涌现:“什么?!可知是何人所为?!”
那卫士喘息着,艰难地抬起手,竟直指聂风与步惊云!
“属下…属下拼死逃回…看到那些贼人离去时…用的…用的是天下会的武功路数!尤其是那腿法…分明是…”
他的话未说完,便头一歪,昏死过去。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瞬间死死钉在风云二人身上!
阴谋!
赤裸裸的栽赃陷害!
时机、地点、人证(虽已昏厥),恰到好处!
独孤鸣猛地拍案而起,戟指二人,怒喝道:“好个天下会!假意贺寿,暗地却行此卑劣勾当!欺人太甚!来人!给我拿下!”
殿外甲胄摩擦之声骤响,无数精锐卫士瞬间涌入,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将风云二人团团围住!
杀阵,终于图穷匕见!
步惊云缓缓站起身,周身那压抑已久的恐怖煞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眼中血光隐现。他握紧了手中的饮血刀。
聂风也站起身,面色凝重,体内风神内力悄然流转。
他们都知道,解释无用。
这是一场早已为他们准备好的死局。
独孤一方站在主位之上,面沉如水,目光冰冷地俯瞰着二人,缓缓开口:
“二位,是否该给老夫,给无双城,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