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
冰冷刺骨的水。
如同千万根烧红的钢针,瞬间刺进步惊云左臂那破碎的伤口,撕裂着每一寸暴露在外的神经末梢。剧烈的疼痛,如同狂潮般席卷了他近乎昏厥的意识,反而让他从那种濒死的麻木中,猛地清醒了一瞬。
浊浪翻滚,带着泥沙的腥气灌入口鼻,窒息感紧随而至。他本能地屏住呼吸,冰冷的河水包裹全身,带走所剩无几的体温,血液流失带来的虚弱感如同水鬼的手,拖拽着他向黑暗的深渊沉去。耳边是水流沉闷的咆哮,以及岸上隐约传来的、扭曲变形的呼喝声和箭矢射入水中的“嗤嗤”声响,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能死!
这两个字,如同最后一点火星,在他即将被黑暗吞噬的心湖中炸开。
雄霸那张冰冷蔑视的脸,霍家庄冲天的火光,秦霜双臂尽折软倒的身影,聂风那悲愤的嘶吼……一幅幅画面在脑中疯狂闪现,最终凝聚成一股烧灼灵魂的不甘与恨意!
这恨意,比河水的冰冷更刺骨,比伤口的剧痛更尖锐,成了支撑他残破身躯的最后支柱。
他猛地睁开眼,河水刺痛眼球,视野一片浑浊模糊。他用尚能活动的右臂,拼命地、毫无章法地划水,双腿用尽力气蹬踏,不是为了游向某个方向,只是为了不被立刻淹死,只是为了顺应这湍急的水流,将自己带离那片血腥的杀戮之地。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伤痛,左臂那毫无知觉的累赘在水中晃动,带来一阵阵令人作呕的撕裂感。意识在清醒与模糊间剧烈摇摆,冰冷的河水与滚烫的恨意在他体内交战。
他像一段随波逐流的朽木,时而被浪头打入水底,呛入冰冷的河水,时而又被水流托起,得以喘息一瞬。岸边的追杀声渐渐远去,被水流声取代。世界,仿佛只剩下这无尽的冰冷、黑暗和疼痛。他不知道自已能撑多久,也不知道这条河会将他带向何方,他只知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停下。这份执念,支撑着他残存的生命力,在死亡的边缘艰难地漂移。
石林间,风声鹤唳。
聂风半跪在地上,双眼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视线里一片血红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晃动的光影和大致轮廓。雄霸反手那一掌,不仅震伤了他的内腑,那凌厉的指风更是在他眼前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不断渗血的毛玻璃。
但他不能停下。
耳边是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和兵刃破空声,天池的杀手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正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咬紧牙关,喉咙里满是腥甜的血沫。摸索着,触碰到身边一个软绵绵、毫无声息的身体。是大师兄秦霜。他小心翼翼地,用颤抖的手将秦霜扶起,触手之处,是那双臂极其不自然的、软塌塌的触感,以及浸透衣衫的、粘稠的鲜血。一股锥心刺骨的悲痛与愤怒,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大师兄……”他嘶哑地低唤一声,声音破碎不堪。没有回应。秦霜的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聂风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头的腥甜和眼中(无论是伤痛还是泪水)的模糊。他将秦霜背到背上,用撕下的衣襟勉强固定。秦霜的重量压在他受伤的身体上,每一步都牵扯着内伤,痛楚钻心。但他不能放下。大师兄用一双胳膊,换来了他和云师兄可能的一线生机,他绝不能辜负这份以生命为代价的守护。
“走!”他低吼一声,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背上昏迷的师兄。风神腿的步法施展出来,却因为视线模糊和内伤沉重,变得踉跄而飘忽,不再是往日的飘逸如风,而是如同醉汉般跌跌撞撞。他凭借疯血激发后带来的、一种近乎野兽般的危险感知和对气流运动的直觉,在怪石嶙峋的石林中艰难穿梭。
身后,追兵已至!刀光剑影在模糊的视线中闪烁,劲风袭体!
“在那里!”
“别让他们跑了!”
呼喝声、兵刃破空声,如同催命符般紧追不舍。
聂风左冲右突,腿风扫起碎石阻挡,身形在间不容发之际闪避着致命的攻击。一道刀光贴着他的肋下划过,衣衫破裂,带出一溜血珠。他闷哼一声,脚步不停,反而借着冲势向前猛扑,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另一支冷箭。背上的秦霜随着他的动作晃动,发出无意识的痛苦呻吟。聂风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难受。雄霸的身影,如同巨大的魔影,笼罩在他的心头,那绝对的力量,冷酷的眼神,带来的不仅仅是恐惧,更是一种深深的、近乎绝望的无力感。云师兄坠河,生死未卜;大师兄废了;自已也……这一战,他们输得一败涂地,代价惨重得无法估量。
但,不能放弃!
只要还活着,就有希望!
这份源自骨子里的坚韧,以及对兄弟生命的责任,支撑着聂风,在黑暗中爆发出惊人的潜力。他像一头受伤但更加危险的猛虎,凭借着模糊的视线和超常的感知,在绝境中寻找着哪怕一丝一毫的生机。他不再与追兵硬拼,而是利用石林的复杂地形,且战且退,向着记忆中远离河流、可能更易隐藏的方向亡命奔逃。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每一步踏出都可能踩空跌倒,但他背负着两个人的生命,绝不能倒下。这条在石林中的逃亡之路,每一步都踏在绝望的边缘,沉重得仿佛要压垮他的脊梁。
河流,不知疲倦地向东奔流。
步惊云的意识终于彻底被黑暗和冰冷吞噬,仅存的本能让他偶尔挣扎出水面换气,随后又沉了下去。他像一块破布,被水流裹挟着,冲过浅滩,撞上礁石,伤痕累累的身体增添着新的创伤。所有的辉煌、仇恨、痛苦,在此刻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最原始的生与死的较量。
石林,在聂风身后渐渐远去,追兵的声音也被茂密的植被和曲折的山路隔断。他找到一处隐蔽的、散发着腐殖质气味的山坳,再也支撑不住,带着秦霜一起摔倒在厚厚的落叶上。他剧烈地喘息着,眼前一片漆黑,剧痛和疲惫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摸索着检查秦霜的状况,气息虽弱,但尚存。聂风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心中一片茫然。下一步该去哪里?天下之大,何处才是容身之所?云师兄,你又在哪里?
一条河,一片林。
两个方向,同样的绝望。
血遁千里,离恨漫天。
凤溪村的硝烟已然散尽,但这场惨败留下的创伤与仇恨,却如同种子,深埋在血与泥之中,等待着在未来的某一刻,破土而出,掀起更大的腥风血雨。未来的路,注定由白骨与荆棘铺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