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沉,吴郡吴县,朱氏大宅的议事厅内,灯火通明。
朱达将从太守府带回的消息以及自己的构想和盘托出后,厅内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寂。几位须发皆白、或面容严肃的族老互相交换着眼神,空气中弥漫着疑虑与权衡的气息。
上首一位辈分最高的族老,用指节轻轻敲了敲紫檀木的扶手,缓缓开口:“通明啊,你的心思,我们明白。沈府君确是人中龙凤,吴郡在其治理下,也颇有起色。但正因如此,我朱氏更应持重。”
另一位面容清癯的族老接口道:“是啊,借贷粮草,已是人情,亦是投资。但联姻…此事非同小可。沈府君正妻乃是蔡伯喈之女,名满天下。我朱家女子若嫁过去,终究是侧室。且沈府君根基未稳,会稽匪患未平,钱粮困窘,此时将家族女子送去,是否过于急切?若将来有变,我朱家恐被深深卷入。”
“再者,”又一人补充,“府君年轻,子嗣之事虽重要,却非迫在眉睫。以借贷维系关系,进退自如,岂不更好?何必行此近乎‘押注’之举?”
族老们的反对在意料之中,朱达并不慌张,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环视众人,声音沉稳而有力:
“诸位叔伯、长老,达岂不知联姻事关重大,需慎之又慎?但正因看清了沈府君的为人与潜力,达才认为,此刻正是我朱家下注的最佳时机!”
他顿了顿,见众人目光聚焦过来,继续道:“首先,诸位只看到沈府君眼前的困境,却未看到他破局的手段与魄力!会稽匪患,他已调派麾下大将廖化前去清剿,一旦功成,会稽、吴郡连成一片,钱粮困境自解。钱塘湖畔,他倾力兴建面向天下的学院,此非割据一方之枭雄所能为,实有囊括四海之志!此等人物,岂是池中之物?待他羽翼丰满,名震江东之时,我朱家再想靠区区几万石粮食加深关系,只怕是锦上添花,难及此刻雪中送炭之情!”
“其次,言及侧室之位与风险。”朱达目光锐利起来,“蔡夫人贤名在外不假,然至今尚未有子嗣。于沈府君而言,子嗣传承亦是重中之重。我朱家若能在此刻,以解决钱粮危机为契机,送上一位贤良淑德的宗女,不仅是解其燃眉之急,更是助其稳定根基。这份情谊,远非借贷可比!至于风险,乱世之中,何处无风险?固步自封,就能保家族永昌吗?昔日我朱家先祖,不也是于微末中把握机遇,方能屹立江东数百年?今日之沈风,便是最大的机遇!”
“最后,”朱达声音放缓,却更显深沉,“诸位可知,顾、陆、张几家,难道就看不到这一步吗?他们或许也在观望,甚至暗中筹划。若被他们抢先一步,我朱家将来在吴郡,在沈府君心中的地位,将置于何地?一步慢,步步慢!此乃关乎我朱氏未来数十年兴衰之关键,岂能因循守旧,错失良机?”
朱达一番话,有理有据,既分析了沈风的潜力与当前形势的微妙,又点明了家族竞争的压力和机遇的稍纵即逝。几位族老再次沉默,但脸上的疑虑之色明显减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思索。
良久,上首的族老缓缓点头:“达儿所言,不无道理。只是…家族中适龄待嫁,且身份足以匹配府君的嫡女、近支之女,似乎…”
朱达等的就是这句话,他立刻接口:“正是!我方才仔细思量过,族中符合年纪、身份相当的未嫁女子,确实寥寥。而最合适的人选,便是早两年跟着孙将军离开的伯父之女——容丫头。”
此言一出,几位族老皆是一怔。朱达所言的伯父自是早年追随孙坚在外征战的朱治。其家眷一度也随之迁徙,后来局势变化,其家眷于数年前已返回吴郡老家居住。因其父长年在外,且孙坚已故,朱治这一支的子弟在族中不免有些边缘化。
“朱容…”族老沉吟,“此女品貌如何?其母可会同意?毕竟其父…”
“伯母深明大义,一切当以家族为重。容丫头我见过几次,性情温婉娴静,知书达理,虽非绝色,但举止有度,正是良配之选。”朱达肯定道,“至于伯父那边,孙将军故去后,伯父如今在袁术麾下,前景未卜。若能借此与坐拥吴郡、声望日隆的沈府君联姻,对伯父将来,未必不是一条更好的出路。伯母是聪明人,会想明白的。”
见朱达思虑周详,连人选和说服的难点都考虑到了,族老们终于不再反对。经过又一番细致的讨论,最终,族议决定,同意朱达的提议,尝试推动与沈风的联姻,而联姻的人选,暂定为朱治之女朱容。具体事宜,则由朱达全权负责,先去说服朱容的母亲。
次日清晨,朱达便来到了朱治一房在城西的宅院。比起朱氏主宅,这里显得清静许多。朱容的母亲,一位眉宇间带着些许愁绪但仪态依旧端庄的妇人,听闻朱达来访,连忙出迎。
屏退左右后,朱达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将家族的决议以及其中的利害关系,委婉但清晰地告知了这位堂嫂。
妇人初闻此事,十分惊讶,甚至有些抗拒:“容儿年纪尚小,且她父亲远在淮南,此事…是否太过仓促?沈府君他…”
“嫂嫂,”朱达语气诚恳,“正因伯父不在身边,家族才更应为容丫头的终身大事考量。沈府君年少有为,仁厚英明,乃吴郡之主,将来前程不可限量。容丫头若嫁过去,虽是侧室,但以府君为人,断不会亏待。更重要的是,此举可解吴郡眼下缺粮的危局,于家族是大功一件,将来伯父在外,有吴郡这份强援,也好有个照应。反之,若我朱家不愿出力,或被他家抢先,且不说家族利益受损,容丫头将来又能说到什么样的人家,能比沈府君更尊贵、更可靠?”
朱达的话,点明了联姻对朱容本人、对其父亲朱治、以及对整个家族的多重好处,也暗示了不联姻可能带来的边缘化风险。妇人沉默良久,她深知乱世中女子命运的无奈,也明白家族决定的分量。最终,她叹了口气:“容儿的性子是好的,只是…不知她本人是否愿意。且容我先问问她的意思。”
朱达知道不能逼迫过甚,点头道:“这是自然。嫂嫂可细细与容丫头分说利害。沈府君是明理之人,绝非强横之辈,若容丫头实在不愿,家族也不会勉强。但达以为,这于容丫头,实是一桩良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