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城,这座帝国南都的繁华,却无法完全掩盖来自北方战场的肃杀之气,也无法完全冲淡紫禁城内那份日益厚重的、即将迎来鼎定乾坤时刻的庄重与期待。
乾清宫内,朱允炆正伏案批阅着由“千里烽火”系统和八百里加急交替送来的、来自北平前线的最后一批关键战报。
徐辉祖的详细奏报,以冷静而精确的笔触,描述了那场决定性野战的全过程:燕军如何倾巢出动,亡命一搏;官军如何依托堡垒,以火炮火枪构筑死亡火网;燕军主力如何在猛烈而持续的火力打击下死伤惨重,溃不成军;朱棣如何仅率少量残部狼狈逃回北平,其麾下大将张玉、朱能等或死或伤,精锐尽丧。奏报的最后,徐辉祖以沉稳的语气总结道:“……逆酋朱棣,经此一役,爪牙尽折,困守孤城,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军心瓦解,已成瓮中之鳖。北平城破,只在旦夕之间。臣已下令 tightening 包围,并做攻城之最后准备。”
平安和盛庸的捷报也随后抵达,补充了侧翼出击、追亡逐北的细节,并汇报了受降、清理战场的情况。皇城司安插在北平城内的密探,也用密写药水传来了最新消息:城内粮价已如天高,百姓鬻儿卖女以求生者不绝于巷,军士为争抢一块发霉的饼子而斗殴致死之事时有发生。甚至燕王府内部,也传来了朱棣暴怒呕血、以及其长子朱高炽弹压宗室异动愈发吃力的传闻。
所有的信息,如同无数条溪流,最终都汇向同一个结论:北平,这座北方最大的雄城,连同里面那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叛王,其命运已然注定。抵抗的意志和力量都已被彻底摧毁,剩下的,只是一具等待最终审判的空壳。
朱允炆缓缓放下最后一封密报,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没有立刻说话,暖阁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的鸟鸣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
他的脑海中,飞快地掠过自魂穿至此以来的一幕幕:从洪武三十一年在乾清宫初醒的震惊与茫然,到借助“太祖托梦”艰难站稳脚跟;从面对黄子澄、齐泰等老臣的小心试探,到秘密召见徐辉祖、夏原吉,抛出超越时代的理念折服他们;从微服京营洞察积弊,到下定决心打造新军、革新火器;从推行“推恩令”分化藩王,到利用“盐铁专营”经济绞杀;从建立格物院、军事学院,到构建“千里烽火”通讯网络和《大明时报》舆论阵地……这一年多来,他如履薄冰,殚精竭虑,步步为营,终于将原本历史上那个优柔寡断、身死国灭的建文帝,活生生扭转成了如今这个手握强军、掌控全局、即将彻底平定开国以来最大内乱的强势帝王。
如今,收获的时刻,终于要到来了。
他睁开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其中再无半分犹豫与彷徨,只有一种掌控一切的冷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最终落幕的期待。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大明疆域图前,目光落在北平的位置,久久凝视。
“来人。”他声音平静地开口。
“奴婢在。”秉笔太监王钺立刻躬身应道。
“传旨:召内阁首辅齐泰、次辅黄子澄,户部尚书夏原吉,兵部尚书(齐泰兼,但需在场),皇城司指挥使宋忠,即刻至武英殿见驾。另,通知总参谋部值班官员,将最新北平战况汇总,一并带至武英殿。”
“奴婢遵旨。”
武英殿内,气氛庄严肃穆。被紧急传召的几位核心重臣很快齐聚于此,他们看着御座之上神色平静却目光深邃的皇帝,心中都已隐约猜到了几分。
朱允炆没有赘言,直接让总参谋部的官员简要通报了北平前线的最新战况。尽管众人早已通过各种渠道知晓了大半,但听到官方确认燕军主力覆灭、朱棣困守孤城的具体细节时,依旧感到一阵心潮澎湃。
“众卿,”朱允炆待汇报完毕,缓缓开口,声音在殿中清晰回荡,“北平行营大将军徐辉祖,及前线全体将士,忠勇可嘉,浴血奋战,终将逆酋朱棣逼入绝境,大局已定。朕,心甚慰。”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语气陡然变得无比郑重和决绝:“然,此战,非仅为一隅之叛乱,实关乎国本之稳固,社稷之安危,亦乃朕承继大统以来,对内对外政策之第一次大考!如今,胜负已分,叛逆伏诛在即。朕,决意——御驾亲征,前往北平行在!”
尽管有所预感,但当皇帝亲口说出“御驾亲征”四个字时,殿内众人还是微微一震。
“陛下!”齐泰率先出列,他虽支持平叛,但考虑到皇帝安危和京城稳定,仍存顾虑,“陛下圣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前线将士用命,逆酋指日可擒。陛下乃万金之躯,身系天下安危,北平虽定,然毕竟曾是战场,残敌未清,恐有疏虞。且京师重地,亦需陛下坐镇……”
黄子澄也附和道:“齐阁老所言甚是。陛下坐镇中枢,同样可收震慑之效,遥控指挥,亦可彰显天威。亲临险地,臣等实在担忧。”
他们的担忧不无道理。皇帝亲征,风险与收益并存。
朱允炆抬手,止住了他们的话头,他的眼神锐利而自信:“众卿所虑,朕深知之。然,朕意已决!”
他站起身,走到殿中,声音提高了些许,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其一,徐辉祖、平安等已将北平经营得铁桶一般,逆酋已是瓮中之鳖,绝无反复之可能。朕此时前往,非是亲冒矢石,而是去接受胜利,去见证叛徒的末路!何险之有?”
“其二,此战之胜,非仅将士之功,亦是朕登基以来,推行新政、强军富民之国策之胜利!朕亲临北平,就是要让北地军民,让天下人亲眼看到,顺朕者昌,逆朕者亡!看到朝廷革新之力,王师赫赫之威!此乃收服北地人心、彻底根除藩镇割据土壤之最佳时机!”
“其三,朕自登基,尚未有机会巡视北疆。北平乃北方重镇,前元旧都,地位特殊。朕亲赴此地,抚慰军民,处理善后,方能彰显朝廷对北地之重视,彻底消除此战创伤,将北地真正牢牢掌控于中枢之手!”
“其四,”他目光扫过齐泰和夏原吉,“京城有齐先生、夏卿等肱骨重臣留守,朕有何忧?后勤粮秣,夏卿统筹得当,朕更无后顾之忧!”
他这一番话,条理清晰,思虑周全,既阐明了亲征的必要性,也表达了对留守臣子的绝对信任。齐泰、黄子澄等人相互看了看,知道皇帝决心已下,且理由充分,便不再劝阻,齐声躬身:“陛下圣虑深远,臣等遵旨!”
“好!”朱允炆颔首,“即颁明旨:朕将御驾亲征,前往北平行在。任命内阁首辅齐泰、户部尚书夏原吉为留守大臣,总揽京师一切政务,保障前线后勤供应,若有急务,可八百里加急或通过千里烽火系统直报行在!”
“擢升兵部右侍郎铁铉为北平善后筹备使,先行赶往北平,协助徐辉祖处理战后安抚、民生恢复等事宜。”
“命宋忠加强南北路途及行在安保,皇城司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总参谋部随驾部分人员,与北平行营保持紧密联络,筹备受降及后续事宜。”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整个帝国机器围绕着皇帝亲征这一核心决策,再次高效运转起来。
圣旨传出,南京城为之震动。百姓士绅欢呼雀跃,认为皇帝亲征,必将为这场平叛之战画上最圆满的句号,也预示着大明江山将迎来一个全新的、强盛的时代。朝廷上下,更是为皇帝的魄力与担当所折服。
三日后,一切准备就绪。南京城外,龙旗招展,仪仗森严。朱允炆一身戎装(特制的、兼具礼仪与防护功能的甲胄),并未乘坐舒适的銮驾,而是骑上了一匹神骏的白色御马,意欲展现与将士同甘共苦的姿态(至少是象征性的)。随行的有部分内阁官员、总参谋部人员、皇城司精锐以及三千禁卫军精锐(其中混编了部分手持燧发枪的新军仪仗)。
送行的百官在齐泰、夏原吉带领下,于城外长亭跪送。
“臣等恭送陛下!愿陛下旗开得胜,早日凯旋!”
声震四野。
朱允炆端坐马上,回首望了一眼巍峨的南京城墙,目光扫过跪伏的臣工和远处围观的百姓,心中豪情激荡。他拔出腰间佩剑,指向北方,声音清越激昂:
“王师北定,靖难终章!出发!”
龙旗前导,鼓乐齐鸣,大队人马踏着坚定的步伐,向着北方,向着那场决定帝国命运的终局,浩荡开拔。
御驾亲征,如同拉开了一出宏大戏剧最后的、也是最辉煌的序幕。所有人都知道,当皇帝的车驾抵达北平城下之时,便是逆酋朱棣的末日,也是建文新时代,真正宣告降临的时刻。北地的烽烟即将散尽,而一个由这位年轻皇帝亲手开创的、更加宏大的蓝图,正随着他的马蹄声,缓缓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