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朝阳刚刚跃出地平线，京郊神机营的校场上已经尘土飞扬。总督京营戎政徐辉祖陪同朱允炆登上阅兵台，身后跟着兵部尚书齐泰和几位勋贵将领。校场四周旌旗招展，三千神机营官兵整齐列队，在晨光中显得威风凛凛。
“开始吧。”朱允炆简短下令。
号角长鸣，演练开始。第一项是火铳齐射，士兵们按照操典装填火药、压实弹丸、点燃火绳。然而就在准备射击时，意外发生了——一支火铳突然炸膛，灼热的碎片四溅，旁边的士兵惨叫着倒地。
“停！”徐辉祖急忙喝止。
朱允炆面色阴沉：“怎么回事？”
神机营统领李远擦着汗跑过来：“陛下恕罪，这支火铳使用多年，铳管已经老化...”
“使用多年？”朱允炆站起身，“去年兵部不是才拨付了更新火器的银子吗？”
齐泰低声回禀：“陛下，确实拨付了五万两，但...”
“但什么？”朱允炆目光如炬，“说！”
“但实际用于更新火器的，不足一万两。”齐泰硬着头皮回答。
朱允炆冷笑一声，不再说话。演练继续，接下来是移动射击。士兵们需要一边前进一边装填射击，但这个看似简单的战术动作却做得乱七八糟。有人装药时洒了大半，有人点火时烧着了衣袖，更有人紧张之下把通条都射了出去。
“这就是我大明最精锐的火器部队？”朱允炆的声音冷得像冰。
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火炮演练。当士兵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沉重的火炮推到射击位置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第一炮射出，炮弹偏离目标数十丈。第二炮更糟，炮车竟在后退时散架，火炮重重砸在地上。
“够了！”朱允炆猛地拍案而起。
校场上顿时鸦雀无声，所有官兵都跪倒在地。
朱允炆大步走下阅兵台，来到一门火炮前。他伸手摸了摸炮身，指尖沾满铁锈。
“这是什么时候铸造的？”他问。
李远战战兢兢地回答：“回陛下，是...是洪武二十五年...”
“二十五年？”朱允炆怒极反笑，“八年了！八年都没有更换新炮？”
他走到跪着的士兵面前，随手拿起一支火铳。铳管内的锈迹清晰可见，火门处更是磨损严重。
“这样的火铳，你们也敢用？”朱允炆的声音在颤抖，“就不怕炸膛要了你们的命吗？”
一个年轻士兵忍不住哭出声来：“陛下，我们已经上报多次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上面总是说经费不足...”
朱允炆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当他再次睁眼时，目光中已经没有了愤怒，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李远。”
“臣在。”
“你可知罪？”
李远以头叩地：“臣知罪！臣治军无方，请陛下治罪！”
“治罪？”朱允炆冷笑，“治你的罪就能让这些火器变新吗？就能让士兵们不白白送死吗？”
他转身面对全体官兵：“都起来吧。今日之事，罪不在你们。”
官兵们面面相觑，不敢起身。
“朕让你们起来！”朱允炆提高声音。
待官兵们起身后，朱允炆走到校场中央：“今日朕看到的是什么？是锈蚀的火铳，是老旧的火炮，是生疏的操练！但朕知道，这不是你们的错！”
他的声音在校场上空回荡：“是那些克扣军饷的蛀虫的错！是那些敷衍塞责的官员的错！是那些把将士性命当儿戏的混账的错！”
官兵们震惊地抬起头，不敢相信皇帝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今日起，”朱允炆朗声宣布，“神机营所有火器全部封存检查。兵部即日拨付新式火器，朕要在一个月内看到一支全新的神机营！”
齐泰急忙上前：“陛下，新式火器还在试制，数量恐怕...”
“那就先从京营调拨！”朱允炆不容置疑，“若是还不够，就把朕的内帑拿出来！”
这话一出，连徐辉祖都吓了一跳：“陛下，内帑是...”
“内帑就是用来保家卫国的！”朱允炆打断他，“难道要等到敌人打到家门口，才舍得花钱吗？”
他随即下达一连串命令：
“第一，兵部即日起彻查历年军械拨款去向，凡有贪墨者，严惩不贷！
第二，工部加快新式火器制造，西山工坊昼夜不停！
第三，神机营即日起整顿，淘汰老弱，补充精壮！
第四，设立火器监，专司火器研发与检验！”
这些命令雷厉风行，让随行官员们措手不及。
回宫的路上，朱允炆一直沉默不语。直到进入乾清宫，他才对随行的徐辉祖和齐泰说：“你们是不是觉得，朕今日太过冲动？”
二人不敢回答。
朱允炆长叹一声：“你们可知道，火器部队在未来战争中有多重要？可是看看今天的神机营，连最基本的操练都做不好！若是现在有战事，他们上战场就是送死！”
他取出一卷图纸：“这是太祖在梦中所示的新式战法，以火器为主，步骑协同。可是就凭现在的神机营，如何实现？”
齐泰跪地请罪：“臣身为兵部尚书，难辞其咎...”
“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朱允炆扶起他，“当务之急是整顿神机营。齐爱卿，你立即去办三件事：第一，统计现有火器状况；第二，核查军械账目；第三，拟定新式训练大纲。”
“徐爱卿，”他又转向徐辉祖，“你亲自负责神机营整顿。记住，不要怕得罪人。该撤的撤，该换的换！”
“臣遵旨！”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官场掀起轩然大波。兵部侍郎以下十余名官员因军械贪墨被革职查办，神机营半数将领被撤换。更让人震惊的是，皇帝竟然真的动用了内帑，拨付二十万两白银用于更新火器。
这天夜里，朱允炆秘密来到西山工坊。总监造赵铁手正在督造新式燧发枪，见皇帝亲临，急忙迎上前来。
“新枪进度如何？”朱允炆直接问道。
“回陛下，已经试制出五十支，效果良好。”赵铁手呈上一支新枪，“按照陛下的设计，取消了火绳，改用燧石击发，风雨天也能使用。”
朱允炆接过火枪，熟练地检查了各个部件：“铳管还是太厚，影响射程。膛线刻得不够深，精度会受影响。”
赵铁手大吃一惊：“陛下真是行家！”
“一个月内，要造出五百支。”朱允炆放下火枪，“能不能做到？”
“这...”赵铁手面露难色，“工匠不足，材料也...”
“工匠不够就从各地调集，材料不够就开放国库采购。”朱允炆语气坚决，“需要什么，直接向朕禀报。”
在火炮工坊，朱允炆看到了新式野战炮的试制品。
“炮身还是太重，”他指着图纸说，“这里，这里，都可以再削薄一些。炮架要改进，增加缓冲装置。”
工匠们围拢过来，认真记录皇帝的每一个指示。他们发现，这位年轻天子对火器制造的了解，竟然远超他们这些老师傅。
三日后，朱允炆再次来到神机营。这一次，他看到的是正在接受新式训练的官兵。
徐辉祖禀报：“按照陛下的训练大纲，已经淘汰三百老弱，补充五百新兵。新式火器一到，立即可以开始实弹训练。”
朱允炆视察了士兵们的训练情况。虽然还不够熟练，但已经比上次有了很大进步。
“光有训练还不够。”朱允炆对将领们说，“要从根本上改变。以后神机营要学文化课，要懂火药配比，要会计算弹道。要把每个人都培养成火器专家！”
这个要求让将领们面面相觑。让大头兵学文化？这可是闻所未闻。
“怎么？觉得不可能？”朱允炆看出他们的疑虑，“那就从你们这些将领开始！一个月后，朕要考核你们对火器知识的掌握。不合格者，一律撤职！”
这道命令在神机营引起巨大震动。将领们不得不放下身段，开始学习火器原理、火药配方、弹道计算等知识。
最让人意外的是，朱允炆竟然亲自编写教材。他把自己关在乾清宫三天三夜，写出了一本《火器操典》，从火器构造到战术运用，从保养维修到安全规范，无所不包。
当这本教材发到神机营时，连徐辉祖都震惊了：“陛下，这些知识...您是从何处学来？”
朱允炆只是淡淡地说：“太祖在梦中悉心教导。”
随着时间的推移，神机营的面貌开始改变。新式燧发枪陆续到位，官兵们接受了系统训练，将领们也开始真正理解火器战术的精髓。
一个月后的校场上，神机营再次举行演练。这一次，燧发枪齐射声震天动地，火炮精准命中目标，士兵们动作娴熟，队形整齐。
朱允炆终于露出了笑容：“这才像话。”
但他随即又下达了新的命令：“现在只是开始。接下来，要组建专门的火器部队，要研发更先进的火器，要探索全新的战术！”
望着校场上精神抖擞的官兵，朱允炆知道，他正在为这个帝国打造一支真正的利器。
而远在北平的燕王朱棣，很快就将尝到这支利器的威力。
（第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