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
萧景珩的话语,如同投入心湖的巨石,不仅激起了滔天巨浪,更仿佛瞬间冲垮了宋清辞苦苦维系多年的、用仇恨、隐忍和伪装筑起的堤坝。她怔怔地望着他,望着那双在冰冷鬼面后、却燃烧着足以灼伤人的炽热与坦诚的眼眸,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考能力似乎都在这一刻被剥夺了。
帐外风雪呜咽,帐内炭火噼啪。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她能看到他玄铁护手上凝结的细微冰晶,能感受到他呼吸时带出的、与她急促呼吸交织在一起的温热气流,能闻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风雪寒意与一丝冷冽檀香的、独属于他的气息。
这一切,都如此真实,真实得让她无法再将方才那番剖白当作幻觉或试探。
他在乎的,是她这个人。
不是“宋青”这个虚假的军功校尉,而是“宋清辞”这个本该湮灭在镇北侯府废墟中的、真实的她。
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欣喜,而是更加汹涌澎湃的恐慌与茫然。她习惯了隐藏,习惯了背负,习惯了在刀尖上独行。突如其来的、如此沉重而直白的情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她牢牢罩住,让她无所适从,甚至……感到一丝恐惧。
她该怎么做?
接受?她身负血海深仇,前路未卜,欺君之罪如同悬顶利剑,如何能耽于儿女私情?更何况,他是皇子,是天潢贵胄,他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
拒绝?可她心中那因他一次次维护、一次次另眼相待而悄然滋生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情愫,又该如何处置?那枚救她性命的“玉露凝香丸”,那份千里托付的信任,又岂是一句拒绝能够抹杀?
巨大的矛盾与挣扎,让她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那双总是清亮锐利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无助的混乱与脆弱。
看着她这副模样,萧景珩心中那因告白而翻腾的激悦,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心疼与怜惜所取代。他知道,自己这番举动于她而言,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何等的难以承受。
他没有再逼迫,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用那双深邃的眼眸,无声地传递着他的坚持与等待。他给她时间,哪怕只有这风雪夜中的片刻。
良久,宋清辞才仿佛找回了一丝力气,声音干涩而微弱,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将军……您可知……您在说什么?您可知……我是谁?我身上……背负着什么?”
“我知道。”萧景珩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犹豫,“我知道你是宋清辞,镇北侯宋毅之女。我知道你女扮男装,混入军营,是为查清当年旧案,为父昭雪。我知道你身负欺君之罪,步步惊心。”
每一个“我知道”,都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她心门上的一道锁。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早已将她的底细查得一清二楚!
“那你为何……”宋清辞的声音带着哽咽,眼中已泛起了生理性的水光,那是压力与情绪累积到极致后的崩溃前兆,“为何还要……你我是同盟,你助我查案,我为你效力,如此……便已足够!何必……何必……”
何必说出那样的话,让一切变得如此复杂,让她如此……难堪。
“不够。”萧景珩打断她,声音低沉而坚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同盟之约,是利益,是交易。但本王此刻所言,非关利益,只关本心。”
他再次上前一步,这一次,两人之间近得几乎没有距离。他抬起手,这一次,不再是拂开碎发,而是缓缓地、极其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轻轻触上了她冰凉而颤抖的脸颊。
那带着玄铁微凉、却又因他体温而蕴含着一丝暖意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窜过宋清辞的全身,让她猛地一颤,几乎要弹开。然而,他指尖那不容抗拒的、却又带着无限珍视的力度,却让她僵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宋清辞,”他唤着她的名字,指腹在她细腻的肌肤上极轻地摩挲,仿佛在抚慰一件稀世珍宝,“看着我。”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魔咒般的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抬起盈满水光的眼眸,望入他那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我萧景珩此生,从未对任何人如此。”他的目光紧紧锁着她,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仿佛要刻入她的灵魂,“不在乎你的身份,不在乎你的过往,不在乎那些所谓的罪名与阻碍。我在意的,只是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你——坚韧,聪慧,勇敢,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重担,却依旧能在黑暗中绽放光芒的你。”
他的话语,如同最温暖的泉水,一点点浸润她冰封已久、布满裂痕的心田。那些被她强行压抑的委屈、孤独、恐惧,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线的珍珠,大颗大颗地滚落,灼烫了她冰凉的脸颊,也灼烫了他抚在她脸上的指尖。
看到她落泪,萧景珩心中猛地一揪。那冰冷的鬼面之下,闪过一丝近乎慌乱的心疼。他从未见过她如此脆弱的一面,那个在战场上杀伐果决、在军帐中运筹帷幄的“玉面小将军”,此刻却在他面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他再也忍不住,手臂微微用力,将她轻轻揽入了怀中。
这个拥抱,并不紧密,甚至带着几分试探与克制,仿佛生怕惊走了这只受惊的鸟儿。但他的胸膛宽阔而温暖,隔绝了帐外的风雪严寒,也仿佛为她撑起了一方短暂的、可以依靠的天地。
宋清辞浑身僵硬,被他揽入怀中的瞬间,大脑一片空白。男性的气息混合着冷冽的檀香,将她彻底包围。她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衣料传来,一声声,敲打在她的耳膜上,奇异地安抚着她狂乱的心绪。
挣扎的念头一闪而过,便被那汹涌的泪意和内心深处渴望已久的、一丝虚幻的安全感所淹没。她太累了,背负了太久,伪装了太久。此刻,在这个知晓她一切秘密、却又给予她如此惊世骇俗的承诺的男人怀中,她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
她没有推开他,也没有回应,只是任由泪水无声地流淌,浸湿了他胸前的衣襟。
萧景珩感觉到怀中身体的僵硬与微微的颤抖,还有那无声的泪水,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终于将她拥入怀中的满足,有看到她如此脆弱的心疼,更有一种沉甸甸的、决定肩负起她未来一切风雨的责任感。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拥着她,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如同安抚婴孩。动作生涩,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
帐内,炭火依旧噼啪作响。
帐外,风雪依旧肆虐呼啸。
但在这方小小的营帐内,两颗原本沿着不同轨迹运行的心,却在这一刻,因这离经叛道的告白与这无声的拥抱,前所未有地靠近。
心湖已然决堤,情愫再难自禁。
前路依旧迷茫,危机并未解除。
但有些东西,已经在这一夜,彻底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