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珩那封经过精心措辞、引而不发的密信,如同一条滑入深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游向了帝都,精准地抵达了都察院一位以耿介刚直、不惧权贵着称的李御史案头。
北境,军营。
暂时的平静之下,宋清辞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根紧绷的弦并未松弛。萧景珩加大了对军营的掌控力度,明面上的巡逻与暗地里的监控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密度。她依旧扮演着“宋青”校尉的角色,练兵、巡防、参与军议,一丝不苟。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感受到背后那道深沉的目光,每一次听闻京城可能传来的任何风吹草动,她的心都会不受控制地微微一悸。
她在等待。等待扬州方面的消息,等待京城那封密信可能激起的涟漪。
这日,她正在校场督促本部士卒操练新掌握的合击阵型,亲兵快步走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宋清辞面色不变,只微微颔首,交代了副手几句,便转身离开了校场。
回到营帐,帐内已有一名作普通商贩打扮、风尘仆仆的男子等候。此人乃是谢云舒通过隐秘渠道派来的心腹信使。
“小姐。”信使见到她,立刻躬身行礼,递上一封火漆密信,低声道,“京中情况有变,谢小姐命小人星夜兼程,务必亲手交到小姐手中。”
宋清辞心中一沉,接过信,迅速拆开。谢云舒的字迹依旧娟秀,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焦急与愤怒。
“……清辞,前次信中提及朝中暗流,近日竟已浮上水面!都察院李御史不知从何处得悉线索,于三日前大朝会上,突然上奏,直言北境军粮旧案存有疑点,并影射永昌侯府或与当年粮草调度之蹊跷有所牵连……此举如同巨石投湖,朝野震动!”
看到这里,宋清辞呼吸一窒。萧景珩的动作好快!而且效果立竿见影!
她继续往下看。
“……然,永昌侯府反应极其迅速且激烈。当日朝会,永昌侯便当庭喊冤,斥责李御史捕风捉影、污蔑勋贵,更反咬一口,言此乃北境军中有人因私怨构陷!其党羽亦纷纷附和,声势浩大。宰相虽未直接表态,但其门下官员多有替永昌侯辩护者……”
“……更可虑者,与此同时,京中关于你的谣言陡然加剧!不再仅仅是‘身份不明’,更有人暗中散播,言你实为当年镇北侯府之余孽,女扮男装混入军中,意欲勾结北狄,为其父‘复仇’!此谣言恶毒至极,虽未明面传开,却已在部分官员圈子中悄然扩散,其心可诛!”
信纸在宋清辞指尖微微颤抖。她料到对方会反击,却没想到如此迅猛、如此恶毒!不仅矢口否认,反咬一口,更是直接将“镇北侯余孽”、“女扮男装”、“勾结北狄”这几把最锋利的刀子,狠狠向她掷来!
这已不仅仅是针对她个人,这是要将她宋家最后一点清名,也要彻底玷污,打入万劫不复之地!
信使在一旁低声道:“谢小姐还让小人转告,让小姐万分小心。京城这边,水已被搅浑,永昌侯府和其背后之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他们此番未能通过军中内奸直接动摇小姐,下一步,极可能会动用更隐蔽、也更危险的手段。”
宋清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信纸就着烛火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她深吸一口气,对信使道:“回去告诉云舒,我知道了,让她也一切小心。”
送走信使,宋清辞独自在帐内踱步,心绪难平。京城的风暴,果然因萧景珩的出手而骤然升级。对方这是狗急跳墙,要不顾一切地将她这“隐患”清除。
“女扮男装”……这个词让她脊背发凉。对方虽然可能还没有确凿证据,但已经开始用这个最致命的点进行试探和攻击了。一旦这个身份坐实,所有的一切,军功、声望,都将化为泡影,等待她的只有死路。
她必须尽快见到萧景珩。
当她再次踏入中军大帐时,萧景珩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到来。他案头也放着一封刚刚收到的密报,内容与谢云舒所言大同小异。
“京城的消息,你知道了?”萧景珩抬头,鬼面下的目光沉静如水,仿佛外界滔天巨浪也未能让他动容。
“是。”宋清辞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他们反应很快,而且……手段更毒辣了。”
“狗急跳墙,意料之中。”萧景珩语气平淡,“李御史的奏章,如同捅了马蜂窝。他们越是激烈反应,越是证明我们戳中了他们的痛处。那批问题粮草,必定是关键所在。”
“但他们现在反咬一口,并将‘女扮男装’的谣言散播开来,末将担心……”宋清辞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这是她最大的死穴。
萧景珩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目光透过面具,似乎能看穿她内心的不安:“慌什么?”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甚至带着一丝训诫的意味:“他们散播谣言,恰恰说明他们手中没有实证。若有实证,此刻来的就不是谣言,而是缉拿你的钦差了。”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自信:“况且,你以为,本王会让他们那么容易就查到你身上吗?北境军营,如今是铁板一块。京城的手,伸不进来那么长。”
他的话,带着一种强大的安抚力量。宋清辞看着他沉稳的身姿,狂跳的心渐渐平复了几分。是啊,她已不是孤身一人。她有同盟,有一个足以庇护她的强大存在。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应对?”她问道,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以静制动,后发制人。”萧景珩踱回案后,手指敲了敲那份关于刘能下落的密报,“京城的口水仗,让他们先去打。李御史并非孤身一人,清流之中,亦有看不惯永昌侯府与宰相所为者。让他们先去撕扯,吸引对方的火力。”
他的策略清晰而老辣。“我们的重心,仍在两条线。其一,确保刘能被安全带回。其二,”他看向宋清辞,目光深邃,“继续深挖当年的证据链。粮草只是其一,当年构陷你父亲,必然还有伪造的军情、所谓的‘通敌信函’等等。找到这些伪造证据的破绽,才是彻底翻案的关键。”
他拿起笔,在一张纸条上快速写下几个名字,递给宋清辞:“这是当年在镇北侯麾下,负责军情文书往来的几个关键文吏的名字。案发后,这些人大多或被牵连问罪,或不知所踪。你仔细回想,可还有印象?或者,军中档案里,或许还能找到关于他们的一些记录。”
宋清辞接过纸条,看着上面陌生的名字,努力在尘封的记忆中搜寻。父亲当年的幕僚、文吏不少,她那时年纪尚小,大多印象模糊。
“其中一人,好像……姓沈?”她不太确定地说道,“印象中,是个很沉默的先生,总是待在父亲的书房里处理文书。”
“沈?”萧景珩立刻记下,“好,这是一个方向。我会让人顺着这条线去查。”
他将后续的调查任务有条不紊地布置下去,声音平稳,思路清晰,仿佛京城那骤起的风波,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看着他运筹帷幄的样子,宋清辞心中那份因谣言而起的惶惑,渐渐被一种更坚定的东西所取代。敌人的反扑固然凶猛,但她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她有证据在手,有同盟在侧,更有沉冤得雪的信念支撑。
风波再起,暗流汹涌。但这一次,她将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要与身边的男人一起,在这惊涛骇浪中,杀出一条血路!
“末将明白。”她躬身行礼,眼神锐利如刀,“无论京城如何污蔑构陷,末将必与将军同心,查明真相,以正视听!”
帐外,北风呼啸,卷起千堆雪。帐内,同盟之心,在逆境中愈发坚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