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秀娟没精打采地走在村里的土路上,迎面正好撞见满脸笑意朝她走来的张雨晴。
张雨晴心里嘀咕:早晚都要见他家人,上一世的经历加上这一世的年纪,倒让她放宽了心。于是主动迎上去,笑着问:“你好,想问一下,张念山家怎么走?”
张秀娟愣了一下,随口反问:“你是?”
张雨晴有点犯嘀咕:这姑娘怎么不按常理出牌?我问她家在哪,她倒先问起我是谁了?这不是该等见到张念山父母再问的话吗?她眼珠一转,像只狡黠的小狐狸,故意皱了皱好看的眉毛,随口胡诌:“我是他朋友,过来看看他。”
张秀娟使劲在脑子里搜刮哥哥生前的朋友,可怎么也想不起有眼前这么个漂亮姑娘,眼神不禁黯淡下来。
张雨晴见她不说话,又追问:“请问,他家到底在哪儿?”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张秀娟强压的情绪,眼泪“唰”地涌了出来,她哽咽着说:“我哥他……我哥他在部队出任务的时候,牺牲了。”声音越来越小,像被风吹散的碎絮。
张雨晴猛地定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结结巴巴地确认:“你说什么?牺牲了?你没弄错吧?我说的是张念山,四合镇葵花村的张念山!”
张秀娟红着眼重重点头,泪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是,我是他妹妹张秀娟。”
这几个字像道晴天霹雳,把张雨晴劈得几乎喘不上气。她呆呆地站在那儿,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没回过神来。
张秀娟被她这失魂落魄的样子吓了一跳,反倒忘了自己的委屈,抹着泪关心道:“姑娘,你没事吧?”
张雨晴哪听得进这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抓住张秀娟的胳膊追问:“出的什么任务?什么时候牺牲的?”
“具体啥任务不知道,”张秀娟摇着头,声音发哑,“部队就通知说牺牲了,三个月前的事。后来……我们给哥哥下了葬。”
张雨晴迫不及待地问:“那你哥葬在哪儿?”
张秀娟抬手往对面指了指:“在那边山坡上。”
张雨晴急忙拉住她的手:“能不能带我过去看看?”
张秀娟在家憋了一肚子气,正没处散,索性点头应下,带着张雨晴往山坡走去。
两个女孩很快到了墓地。墓碑上“爱子张念山”几个字刺得人眼疼,旁边刻着“为国捐躯”,底下还有一行小字,张雨晴泪眼模糊的没看清。她“扑通”一声扑跪在碑前,紧紧抱住冰冷的石碑,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反复念叨着:“你为什么不等着我?你走了,我在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意义?”
张秀娟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话虽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却五味杂陈——王云慧那样凉薄,可眼前这姑娘,分明对哥哥一往情深。她既为哥哥感到遗憾,又隐隐替他觉得高兴。
不知不觉过了两三个小时,张雨晴哭得昏天黑地,几次晕厥过去又醒来。张秀娟想拉她起来,都被她甩开了。
“你先回家吧,”张雨晴声音嘶哑,“我想独自在这儿待一会儿,陪他说说话。”
张秀娟无奈,只好转身往家走,心里盘算着:得赶紧把这事告诉爸妈。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天已经蒙蒙黑了。张雨晴哭到浑身发僵,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哭了多久,只是对着墓碑絮絮叨叨地念着那些藏了两世的话。
忽然,一道身影出现在眼前。男人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正用带着几分好奇的眼神望着她,静静站在墓碑前。
张雨晴的脑袋“嗡”的一声,以为是哭出了幻觉。她抬起头,看清了那张脸——好看的五官,轮廓分明,足有一米八的个子,穿军装更显得英挺。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自己。
张雨晴猛地停了哭声,脸上竟绽开一抹凄然的笑:“天黑了才肯出来?亏你还有良心,知道出来看看我。”
男人显然愣了一下,随即顺着她的话往下接:“太阳大的时候不敢出来,看你哭得撕心裂肺,才忍不住出来瞧瞧。”
张雨晴抹了把眼角的泪,声音发颤:“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保护好自己?你知道我费了多大劲才找到你吗?”
男人故意板起脸吓唬她:“我现在可是鬼,你不怕?”
张雨晴用力摇头,眼神执拗又滚烫:“不怕。你是鬼我也不怕,只要能再见你一面,我就知足了。”她说着站起身,缓缓朝男人走去,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指尖传来一丝凉意,她心疼地蹙眉:“那边是不是很冷?你的脸怎么这么冰……你告诉我,在那边缺什么?明天我全买了烧给你。”
男人顺着她的话胡诌:“那边啥都没有,吃的用的,我啥都缺。”
“好。”张雨晴重重点头,眼泪又涌了上来,“我现在还不能去找你,你等着。明天我把东西都备齐,就去那边陪你。你记住,一定要在那边等我,不许先娶妻生子。不管在哪个时空,我们都要在一起,你答应过我的。”
话音未落,她眼前一黑,再次晕了过去。
男人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她,看着怀里女孩苍白却依旧好看的脸蛋,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片段——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梦,梦里有个女孩,和眼前这张脸一模一样,也说过同样的话:“不管走到哪里,我都要跟你在一起。”
他抱着昏迷的张雨晴,转身往村里走去。
原来事情是这样的——张念山根本没有牺牲。
部队执行的是项特殊任务,为保万无一失,只能对外宣称他为国捐躯,连给家里送的“骨灰”,也不过是事先备好的猪骨。原本预估任务要耗上半年,没成想张念山凭着一股狠劲,三个月就利落收尾。
等他一身征尘回到部队,才知道自己早已“被牺牲”。部队领导念他辛苦,特批了近一个月的假,让他回家给父母报平安。
当张念山穿着笔挺的军装跨进家门时,张国华和高彩云吓得手里的簸箕都掉了,直愣愣盯着他,以为是儿子的魂魄回来了。直到他开口解释前因后果,老两口才哆嗦着摸了摸他的胳膊——是热的,是活的!
正说着话,张秀娟风风火火冲进来,看见哥哥先是一愣,揉了揉眼睛,又掐了自己一把,直到爸妈在旁连说“是真的”,她才“哇”地一声扑上去抱住哥哥的胳膊,又是哭又是笑,眼泪鼻涕糊了他半袖子。
一家人正沉浸在失而复得的狂喜里,张秀娟突然一拍大腿:“坏了!”她想起还在哥哥坟前哭晕过去的张雨晴,急忙把那姑娘的事原原本本说了——怎么问路,怎么得知“死讯”,怎么抱着墓碑哭到晕厥,又怎么对着空气说要“去那边陪他”。
张念山听得心头一震。他从没见过妹妹描述的这个姑娘,却被这份突如其来的痴情撞得心头发沉。没等多问,他转身就往门外走:“我去看看。”
于是,就有了他穿着军装站在墓地前,看着那个哭得肝肠寸断的女孩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