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
枯叶在干冷的空气中打着旋儿,为唐国公府平添了几分不同寻常的焦灼。
这种焦灼,并非源于北面马邑的战事,而是来自两日前便已抵达府邸的一位不速之客——南边来的宣旨天使。
圣旨指明要传给西府赵王李元霸。
然而,当长子李建成恭敬地将天使迎入府中,准备接旨时,却尴尬地发现,那位正主儿——他的四弟李元霸,根本不在府内。
“赵王殿下...还没有找到吗?”
此刻,天使正端着茶盏,眉头微蹙,语气中已带上一丝不悦。
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岂容如此怠慢?
李建成额角微微见汗,连忙赔罪:“天使息怒,息怒!我这四弟...他向来不喜拘束,时常独自外出,或去山中练锤,或...行踪不定。下官已派人四处寻找,还请天使稍待,稍待片刻。”
天使闻言,眉宇之间的不悦更浓了几分。
稍待?
老子已经稍待整整两天了。
李建成自然也察觉到了对方的神色,心里是既着急又无奈。
唐国公府上下,在这两日里可谓是鸡飞狗跳。
他本人更是坐立不安,既要安抚不耐的天使,又要不断催促家将仆役扩大范围搜寻李元霸的踪迹。
对此,李建成是又急又气。
急的是圣旨迟迟未宣,恐惹得陛下不快。
气的是李元霸这无法无天、全然不顾家族死活的性子。
老三李元吉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当年,他将李元霸骗卖换钱,可谓是不讲丝毫亲情。
纵然李元霸没有追究的意思,但他做了亏心事,心中总归有一根刺。
所以,在四弟武力通神,后又贵为赵王之后,他怕遭到报复,可谓是极力讨好,一点也不敢怠慢。
李元霸的每一次外出,他都是提心吊胆的,生怕这四弟在外面遇到了什么,尤其是看到“街边的杂耍”,恼怒起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
那后果...
他不敢想象。
窦夫人等女眷亦是忧心忡忡,她们对李元霸的感情本就复杂,此刻更多是担心这“祸患”会不会给家族带来什么麻烦。
直到第二日傍晚,一个满身尘土、身形瘦削的身影,才拖着一对擂鼓瓮金锤,慢悠悠地出现在国公府的后门。
正是失踪了两日的李元霸。
他衣衫有些破损,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那双眸子里透着一股睥睨一切的气势,仿佛这两日的消失,只是去山中完成了一次寻常的狩猎。
“四...四弟!你可算回来了!”早已守在后门附近,眼睛都快望穿的李元吉第一个冲了上去,声音带着哭腔的后怕。
“三...哥,我的鹿奶准备好了吗?”
听到这声三哥,李元吉才彻底放心下来,一个劲儿地点头。
“一...一会儿,给我送过来。”李元霸说完,就要往自己那僻静的小院走。
“四弟!等等,陛下派天使来了,有圣旨给你!等了两天了!”李元吉连忙拦住他,急声说道。
“圣旨?”李元霸脚步一顿,歪了歪头,似乎在想这个词的意思。
这时,李建成也闻讯赶了过来,看到李元霸安然归来,先是松了口气,随即心头火起,但碍于天使和圣旨,只能强压下去,沉声道:“四弟,快随我去前厅接旨!陛下有要紧事吩咐你!”
李元霸看了看一脸焦急的李建成,又看了看旁边点头哈腰的李元吉,似乎明白了事情的紧要。
他对于“陛下”这个封他做赵王的人,印象不算坏。
于是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也没换衣服,就那样一身尘土,跟着李建成和李元吉向前厅走去。
前厅香案依旧,天使早已等得面色不愉。
见李建成终于带着一个瘦小少年进来,少年虽满身风尘,但眼神锐利,步伐沉稳,肩上还扛着一对大金锤。
天使心中一动,知道这定然就是他需要传旨的那位西府赵王了。
“西府赵王李元霸接旨!”天使不再耽搁,立刻展开圣旨,高声宣唱。
李建成率先跪下,李元吉紧随其后,拼命给李元霸使眼色。
李元霸看着香案和圣旨,又看了看跪下的兄长,似乎明白了仪式,将肩上的大锤一扔,也学着样子,单膝点地,算是行了礼。
天使也不计较他的礼仪不周,清晰地将圣旨内容宣读完毕。
“门下:咨尔西府赵王李元霸,勇武绝伦,世所罕有。今朕南巡,闻有不臣,聚众窥伺。特召尔星夜兼程,南下护驾,荡平叛逆,以彰天威。沿途不得延误...”
圣旨的内容让李建成心头再沉,李元吉更是身体微颤。
李元霸听完,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南下?
护驾?
他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那不就是打架吗?
想到杨广封自己做了赵王,算是给了自己身份和认可,现在叫自己去帮忙打架,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
“哦。”他应了一声,声音干涩,“那就去。”
那模样,仿佛不是护驾的大事,而只是答应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李建成见他如此轻易地便应了下来,心下稍安。
但更大的忧虑随之而来。
送走天使,李建成脸色瞬间阴沉如水。
他挥退闲杂人等,又命人前去随李元霸收拾行装,而后,便带着李元吉去了堂中。
“大哥,这...这可如何是好?”李元吉显然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语气有些发颤,“四弟他那性子,去了南方,万一...万一冲撞了圣驾,或是得罪了朝中的贵人,我们李家...”他不敢再说下去。
李建成负手在堂中急促踱步,眉头紧锁:“圣旨已下,岂容抗旨?元霸必须去!”
他停下脚步,郑重地看向李元吉:“如今父亲与二弟不在,我需坐镇太原,无法离开。”
“元霸此行,必须有人陪同!此人需能照应他起居,更要紧的是,要能在他行事出格时,尽力周旋,莫要让他惹下泼天大祸!”
说着,他轻轻吐出一口气:“三弟,府中如今,能与元霸说上几句话的,只有你了。”
李元吉浑身一僵,脸色白了白:“大哥!我...我怎能...”
他本能地想拒绝,陪同李元霸,简直是刀尖上跳舞!
“没有比你更合适的人选了!”李建成的语气不容置疑,“元霸对你尚不排斥。此乃关乎我李家存亡之事!你务必谨慎,沿途多看多听,管好元霸的嘴和手!”
“若遇情况,能忍则忍,能劝则劝,实在不行,也要想办法将祸事降到最低!我会派一队精干护卫随行,但关键还在你身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