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库拉格,荣耀堡深处,“辨道”小组实验室。
这里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一座高度武装的思想监狱。层层叠叠的灵能屏障、反亚空间符文、物理隔离墙以及时刻待命的净化小队,将内部与外界彻底隔绝。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滴出水银,只有沉思者引擎低沉的嗡鸣和学者们压抑的呼吸声。
全息投影上,云晔那鬼魅般的闪避动作被一帧帧拆解,能量读数如同天书般滚动。旁边并列展示着被反复分析、标注得密密麻麻的《道德经》文本碎片。
蒂格瑞斯智库馆长面容憔悴,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求知火焰。他刚刚又一次尝试用灵能模拟那“柔水之诀”的能量流转,结果险些引起小范围的灵能反噬,此刻太阳穴还在突突直跳。
“不行…完全不行…”一位逻辑学家抓着所剩无几的头发,痛苦地呻吟,“‘柔弱胜刚强’?这从根本上违背了力量定义!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柔弱只会被碾碎!他们的演示…一定是某种我们未能检测到的能量护盾,或者极高明的幻觉!”
“但数据不支持护盾假设。”技术神甫代表冷冰冰地反驳,“能量消散模式是‘引导’和‘分散’,而非‘抵消’。更像是…利用了我们攻击本身的能量和轨迹?”
“就像四两拨千斤…”老学者喃喃道,随即意识到失言,立刻闭嘴,紧张地看了一眼首席牧师派来的监察官。
监察官面无表情地记录着一切。
另一位哲学家盯着“无为而无不为”这句话,眉头紧锁:“如果‘无为’才能达到‘无不为’的效果,那是否意味着我们帝国万年来‘有为’的奋斗——征战、管理、建设——反而是在阻碍目标的达成?这简直是…彻底的虚无主义!是对人类奋斗精神的否定!”
“但它模拟的社会稳定性长期数据…”一位年轻的数据分析师小声插话,立刻被数道严厉的目光打断。
蒂格瑞斯深吸一口气,压住翻腾的灵能:“我们陷入了困境,诸位。我们试图用帝国的逻辑、帝国的‘名’,去定义和理解一种本质上就在拒绝被‘名’所定义的东西。我们就像试图用网去捞水,用力越猛,流失得越快。”
他指着云晔的动作:“看这里,还有这里…他的闪避并非计算后的最优解,更像是一种…直觉?或者说,与环境的完美同步?攻击未至,其势已明,故能先行规避。这需要何等的感知力和与宇宙的…和谐程度?”
“和谐?”战团长代表冷哼,“与敌人和谐吗?这是投降主义!”
“或许…是一种更广义的和谐?”蒂格瑞斯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道’的和谐?如果他们的‘道’是宇宙的某种根本规律…”
“异端!”监察官终于开口,声音冰冷,“欧姆尼赛亚和帝皇的意志才是宇宙的根本规律!任何与之相悖者,皆为虚妄!”
实验室再次陷入僵局。理性分析碰壁,信仰不容质疑。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实验室角落一个不起眼的、用于接收外部加密数据的辅助沉思者阵列,突然闪烁起异常微弱的信号灯。没有警报触发,因为信号微弱到几乎被背景噪音淹没,且其波动频率…竟然与实验室内部正在分析的某种玉简能量残留频率有极其细微的相似性!
它像是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绕过了层层防火墙和灵能监测,直接融入了内部网络。
一段极其简短、加密等级高得匪夷所思的信息流,如同幽灵般潜入了主沉思者。
数秒后,主沉思者的一个分析子程序突然自动运行,在投影屏一角跳出一行古朴的、并非哥特语亦非任何已知异形语言的字符,但其意涵却奇异地直接呈现在所有观察者的意识中: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正是之前未曾出现的《道德经》章节!
同时,关于云晔动作的能量分析图上,几个关键节点的数据突然被重新标定,模拟路径发生微妙变化,竟然呈现出一种更简洁、更符合某种数学美感的模型!虽然依旧无法完全解析,但似乎…更“自洽”了那么一点点?
“怎么回事?!谁输入的代码?!”技术神甫惊骇地看着自动变化的图表。
“字符!那段字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逻辑学家大叫。
蒂格瑞斯瞳孔骤缩!他猛地看向那信息的来源路径,却只看到一片空无,仿佛那信息是凭空产生于沉思者内部!
“是它!是那个实体!它…它回应了!”老学者声音发颤,不知是恐惧还是兴奋。
“隔离它!立刻净化该信息源!”监察官怒吼,拔出了爆弹手枪指向屏幕,仿佛那字符是活物。
技术人员手忙脚乱地操作,却发现根本无法锁定或删除那段字符和修改后的数据模型!它们就像拥有了生命,牢牢扎根于沉思者的逻辑底层!
蒂格瑞斯却死死盯着那行字和变化后的模型,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他之前所有的困惑、所有分析遇到的壁垒,似乎在这短短几句话中,找到了一个模糊的、却极具冲击力的解释框架!
事物总是向对立面转化(反者道之动),柔弱、低下的一面才是“道”真正发挥作用的所在(弱者道之用)…“有”源于“无”?
这彻底颠覆了帝国线性的、追求永恒不变和绝对强大的世界观!
但…如果从这个角度再去回想那青衣修士的动作…他的“柔”并非软弱,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强”?他的“避”并非退缩,而是为了更有效的“进”?
那无法理解的移动方式…是否源于对某种更深层“无”的领域的运用?
蒂格瑞斯感到自己的世界观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冲击,灵能都在剧烈波动。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它…不是在攻击…”蒂格瑞斯的声音有些沙哑,“它像是在…答疑?在我们最困惑的地方,给出了一个…提示?”
“答疑?提示?”监察官难以置信地看着蒂格瑞斯,仿佛他已经被腐蚀,“馆长大人!请注意您的言辞!这是异端的蛊惑!是渗透!”
“立刻上报原体!实验室已被渗透!请求最高级别介入!”技术神甫尖声道。
警报终于被拉响,红色的灯光旋转,沉重的隔离门一道道落下。
蒂格瑞斯却依旧站在原地,目光无法从那段字符上移开。
他知道监察官是对的,这无疑是敌人的渗透,极其危险。但作为一名求知者,那字符中蕴含的、冰冷又深邃的智慧,却像最致命的毒药,散发着令他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他能感觉到,这短短几句话,背后是一个庞大、古老、自洽到可怕的宇宙观体系。
基里曼很快接到了报告,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阴沉。
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对方不仅能躲避物理追踪,甚至能直接对帝国最核心、最保密的研究机构进行思想层面的渗透!
“全面封锁实验室!所有接触人员立即进行最高强度灵能与记忆审查!蒂格瑞斯…重点审查!”基里曼的命令冷酷无情,“尝试提取那段信息,但一旦发现任何扩散迹象,连同整个实验室…彻底净化!”
他走到窗边,望着马库拉格冰冷的星空。
对方不仅拥有诡异的力量和哲学,还拥有如此可怕的、防不胜防的渗透能力。这不再是简单的异形威胁,这是一场维度完全不同的战争。
他想起那青衣修士从容离去的背影,想起那玉简中蕴含的、能摧毁逻辑引擎的思想。
现在,对方甚至能直接将“答案”送到你面前…
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顺着原体的脊柱缓缓爬升。
他意识到,“辨道”本身,或许就是一个陷阱。当你开始试图理解“道”时,你就已经一只脚踏入了对方的领域。
而此刻,在层层封锁的实验室里,蒂格瑞斯在接受灵能审查的同时,脑中却不受控制地反复回响着那几句话,以及那个变得更加“自洽”的能量模型…
思想的幽灵,一旦被释放,就再难收回。
玉清山门内,青玄子微微抬眼,仿佛感知到了无数光年外的那场混乱与震惊。
他神色平静,无喜无悲。
“知不知,上;不知知,病。夫唯病病,是以不病。”
他低声吟诵,声如清风,消散于殿宇之中。
播下的种子,已在坚硬的冻土下,悄然萌发出一丝微不可察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