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墟之球散发出的温和青光与那清晰无比的“邀请”意念,如同按下了时间的暂停键,让这片剑拔弩张的空域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凝滞。
武力?在这平和开放的姿态面前,任何攻击性的举动都显得如此野蛮和不合时宜,甚至连最狂热的好战分子都下意识地松开了紧握武器的手。
研究?佐尔·范贤者的数据流出现了片刻的停滞,他那冰冷的逻辑引擎似乎也无法立刻解析这种非技术性的、直指心灵的沟通方式。
净化?莫克审判官周身散发的偏执寒意第一次出现了动摇,那“邀请”中纯粹的、毫无恶意的平和,与他认知中一切异端的污秽与欺诈截然不同,冲击着他非黑即白的信仰壁垒。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散发着温润光辉的归墟之球上。那不再是一个需要被摧毁或攻破的目标,它变成了一个…选择。
基里曼站在舰桥上,内心经历着前所未有的风暴。原体的理智告诉他,这极可能是更高明的陷阱,是瓦解他们斗志的攻心之计。但另一种更深层的、超越纯粹逻辑的直觉,却又让他无法完全否定这“邀请”中蕴含的某种真实性——一种超越了帝国与异端纷争的、更为古老和恢弘的意志。
卢克的身影、他的话语、他身上那混合的力量…此刻都在佐证着这种直觉。
“原体…”蒂格瑞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打破了通讯频道的寂静,“这…这种意念波动…没有携带任何灵能污染或催眠暗示…它就像…就像星空本身一样自然…只是…在表达一个事实:门开了,进不进,由你。”
技术神甫们也给出了类似的分析结果:“能量读数稳定,无攻击性倾向。结构表面防御性场域似乎…暂时解除了?”
这意味着,现在可能是进入归墟的唯一机会。
但是,谁去?如何去?
“我去。”基里曼的声音平静却坚定,响彻舰桥,也通过通讯频道传给了佐尔·范和莫克。
众人愕然!
“原体!不可!”
“太危险了!”
“您绝不能亲身犯险!”
部下们纷纷劝阻。
“如果这是陷阱,我去与一支小队去,结果都一样。如果这不是陷阱…”基里曼的目光扫过众人,“那么,需要有人去面对,去理解,去做出的决定的人,只能是我。”
他深知,作为原体,作为五百世界的摄政,他肩负的责任让他必须直面这个谜团。逃避或派他人代劳,都无法真正解决问题。
“基里曼原体!”佐尔·范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急切的数据杂音,“如果您决定进入,我强烈要求随行!我的科研团队和设备对解析内部环境至关重要!这是获取知识的绝佳机会!”
“异端之物岂可随意探究!”莫克审判官的冰冷声音也随之响起,充满了警告,“基里曼!我命令你不得进入!那是对帝皇的背叛!应立即摧毁这个蛊惑人心的造物!”
基里曼无视了莫克的“命令”,对佐尔·范冷冷回应:“你可以派遣一个代表携带必要仪器随行,贤者。但你本人,必须留在外面。内部情况未明,我不能让机械教的最高决策者之一也陷入险境。”这是部分妥协,也是控制风险。
至于莫克…基里曼直接下令:“极限战士舰队听令:在我返回前,维持现有阵型。任何试图攻击归墟或内部舰队的行为,视为叛乱,坚决镇压!”
这是最强硬的回应,明确拒绝了审判庭的干涉。
莫克在通讯另一端 likely 气得浑身发抖,但面对严阵以待的极限战士主力舰队,他也不敢轻易开启内战。
基里曼迅速点选了一支精干的小型代表团:包括首席智库蒂格瑞斯(负责灵能感知与沟通)、一连连长西卡留斯(Sicarius,负责安保与战术评估)、两名最顶尖的技术神甫专家(携带分析仪器),以及一队十人的荣誉卫队。他们没有乘坐大型舰船,而是选择了一艘经过加强、具备最强通讯和记录功能的小型快速运输艇“无畏号”。
准备过程中,气氛凝重到了极点。每个人都清楚,他们踏上的可能是一条不归路。
“原体大人,”登艇前,一位老连长忍不住低声道,“若您…若您长时间未归…”
基里曼拍了拍他的肩甲:“若我未归,由卡尔加(calgar)战团长暂代指挥。届时…你们自行判断,以帝国和五百世界的存续为最高准则行事。”
这近乎是遗言了。
带着决绝的心情,基里曼和他的小型代表团登上了“无畏号”。运输艇脱离马库拉格之耀号,在所有帝国舰船复杂目光的注视下,义无反顾地驶向那散发着青光的归墟之球。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运输艇如同穿过一层温暖的水膜,轻微震动后,便彻底没入了那流光溢彩的表面。
他们进去了!
归墟之外,时间仿佛变得无比缓慢。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所有传感器都死死盯着归墟之球,试图捕捉内部的一丝信号。
佐尔·范的求知逻辑号上,数据流疯狂闪烁,记录着一切可记录的信息。莫克的纯洁之火号则如同沉默的墓碑,散发着冰冷的杀意,等待着“净化”时机的到来。
穿过那层光膜的体验并非痛苦,而是一种奇特的…剥离与重塑感。仿佛穿过的不是物质屏障,而是一层概念的界限。
短暂的眩晕后,“无畏号”内部的众人睁开了眼睛,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无以复加。
他们仿佛身处一片无垠的光之宇宙。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星辰舰船,只有无穷无尽、流淌着的信息与能量的光辉之海。远处,玉清山门静静地悬浮在光海中,散发着宁静的青黑色黯晖,与周围环境和谐一体。
这里感觉不到任何敌意,只有一种浩瀚、安宁、回归本源的深邃感。甚至连运输艇的引擎声都仿佛被这无边的寂静所吸收吞没。
“这里…就是归墟内部?”西卡留斯连长紧握着武器,警惕地打量着四周,却发现无从戒备。
“不可思议…”技术神甫看着仪器上疯狂跳动又迅速归零的数据,“能量等级…无法测量!物理常数…呈现不确定状态!这里…这里仿佛是一切法则的源头和终点!”
蒂格瑞斯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尽管这里可能并没有空气),他的灵能感知如同溪流汇入大海,非但没有受到压制,反而变得异常敏锐和开阔,能模糊地感受到光海中流淌的无数时空片段和宇宙至理。“没有亚空间的污秽…只有…纯净的‘存在’…”
基里曼没有说话,他感受着此地那难以言喻的氛围。他那原体的本质,在此地似乎也变得更加活跃和…通透。他能更清晰地感受到自身与帝皇的联系,但这种联系在此地显得既特殊,又只是这无边奥秘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就在这时,一道青虹自玉清山门方向飞来,轻盈地落在“无畏号”的舱门前化为一道人形。正是青衣飘飘的云晔。
他并未携带武器,面色平和,拱手一礼,用略显生涩但清晰的哥特语说道:“基里曼原体,诸位使者。祖师已知诸位到来,特命我前来迎接。请随我来。”
态度不卑不亢,自然从容,仿佛接待的并非武装到牙齿的敌人,而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基里曼与蒂格瑞斯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既然已经进来,就没有退缩的理由。
他们留下部分人员看守运输艇,基里曼带着蒂格瑞斯、西卡留斯和一名技术神甫,跟随云晔,飞向玉清山门。飞行过程中,他们感受到一种奇特的失重感,仿佛并非依靠推进力,而是被光海自然托起前行。
越是靠近山门,那股宁静悠远、与世无争的道韵就越是明显。与他们熟悉的帝国堡垒的肃杀威严截然不同。
进入山门,穿过古朴的广场和廊道,他们来到了主殿之前。
青玄子依旧一身朴素道袍,静立于殿前,仿佛已等待多时。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基里曼身上,微微颔首。
“远来是客。虽道不同,然此地非争伐之所。”青玄子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一种直抵人心的力量,“诸位请坐。”
他袖袍轻轻一挥,殿前便出现了数个蒲团。
基里曼没有坐下,他高大的身躯如同山岳,目光锐利地直视青玄子:“青玄子。你引我等前来,究竟意欲何为?展示你的力量?宣扬你那套动摇帝国的异端学说?”
面对基里曼咄咄逼人的质问,青玄子并未动怒,只是淡淡一笑:“贫道无意宣扬,亦无意动摇。道法自然,唯示其本然之态。信与不信,行与不行,皆在诸位自身。”
“本然之态?”基里曼冷哼,“包括掳走我的子民?包括用那套理论冲击帝国的逻辑引擎?”
“卢克小友与此地有缘,非是掳掠。而今,他已觅得自身之道。”青玄子看向一侧。只见卢克从偏殿走出,他气息内敛,目光清澈,身上那金青交织的光芒已趋于稳定和谐。他对着基里曼恭敬地行了一礼,却并未回到帝国队伍中。
“至于文字…”青玄子继续道,“乃道之载体。坚船利炮轰击礁石,礁石无损,岂是礁石之过?乃船炮之用,非其地也。”
他是在说,帝国逻辑引擎的崩溃,并非道理本身有毒,而是帝国试图用错误的方式(强行逻辑解析)去理解它。
“巧言令色!”西卡留斯忍不住喝道,“帝皇的真理才是唯一的真理!”
青玄子看向他,目光依旧平和:“天之道,利而不害;圣人之道,为而不争。贵方之道,刚猛精进,自有其用。然刚不可久,强极则辱。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孤阳不生,孤阴不长。此乃天地常理。”
他并非否定帝国,而是在指出帝国道路的缺陷——过于刚强,缺乏柔韧与调和,难以持久。
蒂格瑞斯听得心神震动,这些理念与他之前的分析隐隐吻合。
基里曼眉头紧锁,他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话语中蕴含着一种难以反驳的、冰冷的逻辑和智慧。但他绝不会轻易动摇信仰。
“你的目的是什么?”基里曼再次追问,“你展示这一切,总有所求。”
青玄子遥望光海深处,缓缓道:“贫道此行,一为归乡,二为见证,三为…留种。”
“归乡?此地是你的故乡?”
“见证?见证什么?”
“留种?留下你那异端思想的种子?”
青玄子收回目光,看向基里曼,眼中仿佛蕴含着无尽星辰:“归墟乃万法归流之地,亦是一处‘坐标’。非贫道故乡,乃是一处…古老契约之地。见证此界众生之抉择,文明之流向。至于留种…”
他顿了顿:“非是强留。乃是将另一种可能性,置于众生眼前。如同播下一粒种子,能否发芽,能长成何样,非贫道所能决定,亦非贵方所能完全扼杀。阳光雨露俱足,顽石亦能生苔。时代浪潮奔涌,旧舟终需新帆。”
他的话语玄奥,却点明了他的目的——他不是来征服的,更像是来展示一条不同的路,并观察帝国乃至这个宇宙将如何应对这种“不同”。他将思想的种子撒下,无论帝国接受与否,这种子已然存在。
基里曼沉默了。他感受到了对方那超然的、近乎于神只般的视角。对方关心的似乎不是一时的胜负,而是更宏大的、关乎文明本质和未来的图景。
这场会面,与他预想的任何情况都不同。没有战斗,没有谈判,只有一场看似平静,却直指核心的…论道?
而就在这时,那名随行的技术神甫突然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不!这不可能!欧姆尼赛亚啊!它…它在…它在‘理解’并…‘优化’我的机器祷文?!这亵渎!!”只见他手中的分析仪器屏幕上的数据正在以一种远超他理解的方式自动重组、优化,甚至推导出了更高效的能量利用公式!
归墟,不仅仅在展示道理,它本身似乎就是一个活的、拥有至高智慧的存在,正在无声地影响着进入其中的一切!
基里曼猛地看向青玄子。
青玄子面色依旧平静:
“此地乃万妙之门,万法之源。凡入此间者,皆受其润,皆见其真。此非贫道所为,乃归墟…自然之理。”
选择,此刻才真正摆在了基里曼和他的代表团面前。
是拒绝、反抗这无处不在的“道理”?
是尝试理解、甚至接纳?
还是…
他们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次思考,都仿佛在这光之海中清晰可辨,并与之互动。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