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州城内,曹元澈正在书房处理军务,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淡淡金光。门外传来轻盈的脚步声,高语然端着茶点款款而入。
元澈哥哥,忙了一日,用些茶点吧。她将青瓷茶盏轻轻放在案几上,动作优雅得体。
曹元澈抬头,露出一贯温和的笑意:有劳语然了。
高语然浅浅一笑,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书案,忽然定在了一卷半开的画轴上。那是一幅精心绘制的女子小像,画中人身着淡雅宫装,眉目如画,气质清冷——正是沈梦雨。
她的笑容瞬间凝固,指尖不自觉地收紧。
曹元澈注意到她的异样,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神色微变,立即将画轴收起:不过是随手之作。
元澈哥哥画得真好。高语然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声音却还是泄露了一丝颤抖,这位姑娘...是谁?
曹元澈将画轴仔细收好,语气平静:一位故人。
故人...高语然重复着这两个字,忽然想起这些年来曹元澈始终与人保持着距离,想起他偶尔望向南方时出神的模样,想起他至今未娶的坚持。
原来,他心里早就住着一个人。
我还有些事,先告退了。高语然匆匆行礼,转身时眼角已泛起泪光。
曹元澈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轻叹一声。他展开画轴,画中沈梦雨的眉眼依旧清冷。这些年来,他始终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
而门外,高语然靠在廊柱上,紧紧攥着衣角。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却照不进她此刻冰冷的心。
原来,他待她的好,不过是因为怜悯。原来,他心中早已有了在意的人。
夜色渐浓,高语然独自站在院中,望着曹元澈书房窗口透出的灯火。嫉妒如同藤蔓,悄悄缠绕上她的心。
黄河南岸,连绵十里的御营在春日暮色中如同一条蛰伏的巨龙。新发的柳絮在风中飞舞,与营中升起的炊烟交织在一起。中军大帐内,烛火通明,映照着萧景瑜阴沉的脸色。
兵部尚书李甫躬身近前,将一卷河防图在紫檀木案几上徐徐展开。羊皮图纸上,墨州城的位置被朱笔重重圈出,周围插满了代表朝廷军队的红色小旗。
陛下,李甫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谄媚,据钦天监急报,今夜子时,黄河上游三百里处将有特大暴雨。若派人掘开北岸这三处险要堤坝...他的手指点在图纸上三个标记处,洪水顺流而下,不出六个时辰,墨州必成汪洋。
帐中几位将领闻言,无不色变。老将韩世忠当即单膝跪地,铠甲铿锵作响:陛下三思!墨州城内尚有八万百姓,此时正值春耕,田中新苗才发。此举不仅会淹死无数无辜平民,更会毁掉整个中原春季的收成啊!
萧景瑜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沙盘上。那精心制作的沙盘上,黄河蜿蜒如带,墨州城巍然屹立在北岸。连日来久攻不下,军中粮草仅能维持半月,而探马回报萧景琰正在暗中调集江北各州援军。
他想起沈梦雨那双清冷的眸子,想起她宁死也不肯屈从的倔强,一股无名火在胸中翻涌。
韩将军,萧景瑜的声音冷如寒冰,你可知道,每拖延一日,就要多牺牲多少将士?墨州城防坚固,若不强攻,难道要等到萧景琰的援军赶到吗?
陛下,我们可以围而不攻,断其粮草...
够了!萧景瑜猛地拍案而起,传朕密令,挑选三百死士,趁夜渡河掘堤。若有泄密者,斩立决!
帐内一片死寂,只听得见黄河涛声隐隐传来。
墨州城内,曹元澈正在城头巡防。春日的月色清朗,河岸边新发的芦苇在风中摇曳。他注意到对岸敌军营地异常安静,连往日巡夜的灯火都少了许多。这种诡异的宁静让他心生不安。
他快步走向城楼一角,那里悬挂着一根精工刻制的青铜水位标尺。借着士兵手持的火把光亮,他清楚地看到水位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已经超出了这个季节的正常水位三尺有余。
不对!他厉声喝道,传令全军,立即撤离低洼营地!通知百姓往高处转移!
副将急忙吹响警号,凄厉的号角声划破夜空。然而已经太迟了。就在这时,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从上游传来,如同千军万马奔腾。滔天巨浪排山倒海般涌来,瞬间冲垮了沿河的木质防线。浑浊的洪水裹挟着泥沙树木,咆哮着涌入墨州城。
保护世子!曹元澈跃下城头,在齐腰深的水中艰难前行。洪水来势太猛,转眼间已经淹没了大半街道。他听见四周传来百姓的哭喊声,看见许多人在洪水中挣扎。
他奋力游向将军府,只见紫烟抱着啼哭不止的琪宝,站在即将被淹没的汉白玉台阶上。一个浪头打来,紫烟站立不稳,眼看就要被洪水卷走。
曹元澈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在浑浊的洪水中摸索着抓住即将沉没的紫烟。这时又一道巨浪袭来,他当机立断,解下腰间玉带,将琪宝牢牢绑在自己背上。
抓紧我的铠甲!他对紫烟喊道,另一只手拔出佩剑,斩断漂浮的梁木用作浮木。
洪水越来越急,水面上漂浮着桌椅、衣物,还有挣扎的百姓。曹元澈凭借高超的水性,背着世子,拉着紫烟,在湍急的水流中寻找生机。他记得城西的钟楼是墨州城最高的建筑,那里应该还没有被完全淹没。
去钟楼!他辨认着方向,在洪水中艰难前行。
突然,一根断裂的房梁迎面撞来。曹元澈急忙侧身,房梁擦着他的肩膀而过,在铠甲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鲜血顿时染红了肩甲。背上的琪宝受惊大哭,紫烟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坚持住!曹元澈鼓励道,就快到了。
这时,他看见不远处有几个百姓抱着一根浮木挣扎,其中还有个年幼的孩子。曹元澈毫不犹豫,将紫烟推向一处露出水面的琉璃瓦屋顶,自己则转身游向那些百姓。
曹公子!紫烟惊呼。
照顾好世子!曹元澈头也不回地喊道。
他奋力游到百姓身边,将孩子先托上浮木,又帮助其他几人稳住身形。等再回头时,洪水已经淹没了刚才的屋顶。
紫烟!世子!他心中一紧,急忙四处张望。
就在这时,曹弘毅亲自率领一队士兵驾着数艘小船赶来。元澈!上船!老将军的声音在波涛声中依然洪亮。
曹元澈这才松了口气,在士兵的帮助下登上船只。他看到父亲虽然浑身湿透,但神色坚毅,正在指挥救援。
父亲,您没事就好。
别说这些,先救百姓要紧。曹弘毅目光扫过灾情严重的城区,你带一队人去东城,我负责西城。务必在天亮前把受困百姓都救出来。
黄河南岸的高地上,萧景瑜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远远望着已成泽国的墨州城。浑浊的洪水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城中偶尔传来的哭喊声随风飘来。
副将匆匆来报,跪地禀告:陛下,墨州十二座粮仓全部被淹,叛军损失惨重。不过...曹弘毅父子正在组织救援。
萧景瑜把玩着手中的翡翠扳指,面无表情:传令三军,待水势稍退,立即渡河。
陛下,李甫躬身道,曹家父子如此得民心,恐成后患啊。
萧景瑜冷笑一声:待朕拿下墨州,他们不过是阶下囚罢了。
而此时在墨州城内,曹弘毅正站在齐膝深的水中,亲自指挥抢修。春寒料峭,老将军的须发上都结了一层水珠,但他依然精神矍铄。
快!把沙袋垒在这里!他指挥着士兵加固临时堤坝,元澈,你带人去疏通东街的排水渠!
曹元澈立即领命而去。
萧景琰也赶到了现场,看到曹弘毅无事,明显松了口气:曹将军,您没事真是万幸。
曹弘毅抹了把脸上的水:王爷放心,这点洪水还要不了老夫的命。当务之急是抢在敌军渡河前,恢复城防。
这场洪水持续了整整两天两夜。当水势终于退去,墨州城虽然满目疮痍,但在曹家父子的组织下,军民同心,很快就开始了重建工作。
深夜的墨州城,窗外不时传来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远处伤兵的呻吟声。曹元仪端着一盆清水快步走进来,见兄长曹元澈正伏在案前研究城防图,左肩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浸透。
哥哥!你的伤口又裂开了!她急忙放下水盆,声音里带着哭腔,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好好养伤!
曹元澈抬起头,脸上带着疲惫的苦笑:现在哪是养伤的时候?萧景瑜的军队随时可能渡河。
就在曹元仪为他解开染血的绷带时,案几上一卷画轴不小心被碰落在地,一声展开。画中人身着素雅宫装,眉目如画,正是沈梦雨。画上还题着一行小字:曾经沧海难为水,墨迹已被水渍晕开些许。
曹元仪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
曹元澈猛地起身想要收起画轴,却因动作太大牵动伤口,痛得闷哼一声。
哥哥!你疯了吗?曹元仪压低声音,急得直跺脚,你竟然还...
闭嘴!曹元澈厉声打断,随即意识到失态,放缓语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正是现在才要说!曹元仪眼中含泪,语然姐姐冒着生命危险去采药,就为了给你治伤。你可知道现在城外有多危险?萧景瑜的探子随时可能...
窗外突然传来号角声,兄妹二人同时变色。曹元澈立即收起画轴塞进怀中:快去通知父亲,可能是敌军开始渡河了!
就在曹元仪匆忙起身时,她没有注意到窗外一个身影踉跄后退——高语然捧着刚采来的草药站在廊下,将兄妹二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她低头看着手中沾满泥泞的草药,又望了望戒备森严的城门方向,眼泪无声地滑落。
原来...如此...她喃喃自语,将草药轻轻放在石阶上,转身没入黑暗中。
书房内,曹元澈正要出门,忽然瞥见石阶上的草药。他弯腰拾起,草药上还带着夜露的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