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蚀脉”。
阿骨打——凤家新晋的外姓供奉,一名精通土行遁术与地脉勘探的化神期散修,此刻脸色惨白地跪在凤栖梧面前,声音因恐惧而颤抖。
他指尖一缕缕黑气缠绕,正是从北域地下水脉中带回的怨气样本。
“老祖,这……这不是寻常的怨气扩散。它仿佛有生命,正沿着玄天大陆的地底水龙脉,朝着四面八方侵蚀!所过之处,生机断绝,魂魄枯萎。北域三城只是开始,不出半月,恐怕整个大陆都将沦为死地!”
密室内,空气凝重如铁。
柳青璃,那位被凤栖梧从旁支中提拔起来的丹道天才,正捧着一碗刚刚炼化怨气样本后得到的黑色药渣,秀眉紧蹙:“老祖,我用您传授的‘净魂散’丹方试过了,确实能中和这种蚀脉之毒。但此毒源头不绝,我们炼再多丹药也只是杯水车薪。必须……必须在源头,进行一次彻底的净化。”
源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凤栖梧身上。
皇陵地宫最深处,那口被归魂道强行打通,连接着未知幽冥之地的“禁魂井”。
凤栖梧眸光平静,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仿佛在计算着什么。
片刻后,她缓缓起身,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传令,召集所有星枢使。我要炸开禁魂井,把地狱烧干净。”
此言一出,满室皆惊。
炸开禁魂井?那无异于主动捅破天,将所有怨气一次性释放出来!
宋惊鸿,刚刚晋升为星枢使不久的年轻剑修,一步踏出,眼神炽热如火,没有半分畏惧,只有全然的信任:“老祖,请让我随您一同入地宫!”
凤栖梧瞥了他一眼,这后辈的剑心倒是纯粹,战意盎然。
她微微颔首:“可以。但记住——活着回来。”
行动当夜,月黑风高。
皇陵废墟之上,五道身影分立五方,正是宋惊鸿、墨无言以及其他三位新晋的星枢使。
他们脚下阵纹亮起,引动九天之上的周天星力,五色光柱冲天而起,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的光网,结成“五曜镇魂阵”,将整个皇陵区域牢牢封锁,防止任何一丝怨气外泄。
凤栖梧手持一柄寒光凛冽的古剑——断江,这是她从归墟戒中随手取出的一把仙阶下品灵器,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流光,径直没入地宫深处。
越往下,阴寒之气越是刺骨,墙壁上凝结出黑色的冰霜,空气中尽是魂魄的哀嚎与诅咒。
地宫最底层,景象远比想象中更为恐怖。
所谓的“禁魂井”,早已不是一口井的形态。
它化作了一个直径百丈、缓缓旋转的漆黑洞口,仿佛通往宇宙尽头的深渊。
粘稠如墨的怨气从中喷涌而出,无数扭曲的魂影在其中挣扎、尖啸,汇聚成一股足以撕裂神魂的恐怖洪流。
凤栖梧悬于黑洞之上,衣袂翻飞,神色冷峻。
她抬起手,掌心一缕金红色的火焰悄然燃起——涅盘真炎。
只需将这缕本源真火投入井中,便足以将这方圆百里的怨气尽数焚烧殆尽。
然而,就在她准备动手的刹那,目光穿透层层怨气,忽然在黑洞最深处,捕捉到了一个模糊而熟悉的轮廓。
那是一具……青铜棺椁!
古朴,沉重,表面刻满了她看不懂却又无比熟悉的远古符文。
其形制、其气息,竟与她神魂空间归墟戒中,那座被层层封印的青铜棺椁,一模一样!
凤栖梧心头剧震,一个荒谬而惊悚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难道……我当年陨落后,真正的尸身根本不在神界的焚心殿?”
就是这一瞬间的分神,变故陡生!
被她囚禁于寒狱中的萧景琰残魂,竟在这一刻感应到了外界磅礴的怨气,猛然暴起!
他体内那丝尚未被磨灭的皇权龙气与怨气共鸣,瞬间分裂出七道狰狞的恶念化身!
“朕即是天!朕即是劫!”
七道化身咆哮着,每一道都裹挟着部分皇权印记的威能,如七道黑色闪电,悍不畏死地朝着上方的“五曜镇魂阵”冲击而去!
“不好!”
阵法边缘的宋惊鸿反应最快,他没有丝毫犹豫,长啸一声,整个人化作一道惊天剑虹,悍然跃出阵眼,一剑横扫,凌厉的剑光瞬间斩断了其中三道恶念化身!
“吼!”
另一侧,身形魁梧的墨无言一声怒喝,刀魂咆哮,背后浮现出一头熔岩巨狼的虚影,猛地扑出,死死咬住另外两道化身,将其撕成碎片。
但仍有两道化身穿过拦截,狠狠撞在阵法光幕之上!
光幕剧烈震颤,星光黯淡,主持阵法的星枢使们齐齐喷出一口鲜血。
封锁,即将被撕开缺口!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夜玄寂虽未现身,但地宫的虚空中却骤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铛!铛!铛!
三十六枚通体漆黑、镌刻着鬼纹的魂钉凭空浮现,它们以一种玄奥莫测的轨迹瞬间钉入黑洞四周的虚空,彼此间以幽光相连,竟在呼吸间组成了一座简化版的“万魂归寂阵”!
嗡——
那原本疯狂喷发的黑洞猛地一滞,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怨气的洪流竟被硬生生压制了回去。
好机会!
凤栖梧瞬间回神,眼中再无半分迟疑。
她抓住这宝贵的喘息之机,心中一动,归墟戒的药园区光芒大放,上百株通体漆黑、散发着至阴至纯气息的六品灵草“玄阴净魂草”倾泻而出!
与此同时,戒指另一端的火圃中,涅盘真炎熊熊燃烧!
“融!”
她一声轻喝,两种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掌心完美交融。
至阴的药力被至阳的火焰点燃,化作漫天灰金色的火雨,浩浩荡荡地洒落进下方的黑洞之中。
滋滋滋——
那景象,宛如将滚油泼入冰河。
火焰所及之处,无数怨魂发出凄厉到极致的哀鸣,随即如初雪遇阳般消融、净化。
那旋转的黑洞,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收缩、闭合。
凤栖梧趁此机会,反手将那盏幽冥骨灯掷入其中,以神念传音,冰冷喝令:“柳青璃,启动反噬程序!”
远在凤家密室的柳青璃闻令,毫不犹豫地咬破指尖,以心头血在身前的阵盘上飞速画下一道逆转符文。
深渊之下的骨灯灯焰猛然逆转,由幽绿变为血红,不再释放怨气,反而产生一股恐怖的吸力,开始疯狂抽取外界残余的怨气,反哺自身,进行着一场以毒攻毒的净化!
危机,暂时解除。
众人撤离后,凤栖梧只觉神魂深处传来一声清脆的“咔嚓”声。
归墟戒的第五层封印,终于在这次庞大的能量冲击下彻底碎裂!
内部空间豁然开朗,扩张了近一倍。
神兵冢深处,传来一声清晰而古老的兽吼,仿佛有太古凶兽即将苏醒。
而那座一直沉寂的、覆盖着无数锁链的青铜棺椁,此刻竟微微震动了一下,棺椁表面,一行从未出现过的古老神文,缓缓泛出血色的光芒:
“魂祭启门,血凤归来”。
就在此时,负责警戒的巡天卫首领小劫,忽然察觉到远处山巅有一丝极不寻常的灵力波动。
他身形如电,疾飞而去,却只见山巅空无一人,只留下一枚静静躺在岩石上的黑色玉符。
玉符上,用鬼域秘法刻着一行小字:
“夜帝问,您还记得‘归墟之下,三千年守’吗?”
凤栖梧接过玉符,指尖轻轻一触,那行字便化作一道冰冷的信息流,涌入她的识海,与她之前窥见的那段破碎记忆,轰然重合。
她猛地捏碎了玉符,抬头仰望南方那片因怨气汇聚而显得格外猩红的夜空,金色的瞳孔中,火焰剧烈跳动。
她低声开口,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我记得的,不只是三千年……是整整一万年。”
归墟戒发出一声如泣如诉的嗡鸣,仿佛在回应她那被压抑了万年的滔天怒火。
她转过身,目光扫过疲惫却依旧站得笔直的众人,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与威严。
“传我号令,凤家境内,全面清查所有与归魂道有关的余孽,一个不留。另外——”
她顿了顿,视线投向遥远的南方海域。
“准备好船,我要去南溟海。”
宋惊鸿忍不住追问:“老祖,为何是那里?难道归魂道的真正老巢在海上?”
凤栖梧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嘲讽的弧度。
“因为真正的地狱,从来不在地底……”
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消散,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预示。
“……而在人心深处。”
无人看见,在遥远到神识都无法触及的南溟海尽头,那翻涌的黑雾之中,一艘通体漆黑、仿佛由巨兽骸骨铸成的巨舰,正无声地破开万丈波涛,舰首之上,一道身披宽大黑袍的孤傲身影,正静静地、一动不动地,遥望着大陆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