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今想来,学过陈善的地方可太多太多了。
大到行政方针,小到工造术法。
甚至连济慈院和县学,扶苏都想原样照搬回咸阳。
还是那句话,陈善的人品有待商榷,但是他治理西河县的手段颇有可取之处。
匠师们小声讨论后,此时也商量出了结果。
相里梁拱手道:“公子,吾等衣食用度皆不缺,唯独整日关在这小院里,不能随意出门走动。日子久了,心中难免憋闷。”
“听人说西河县岁末时极为热闹,节会办得相当盛大隆重。”
“我们……想出去走走,顺便看有没有未曾见过的新奇玩意儿,有所收获也说不准。”
扶苏诧异地看向众人:“就这样?”
相里梁不假思索地点头:“正是如此。”
扶苏想了一下:“尔等随我来西河县,确实吃了不少苦头,办事也尽心尽力。”
“本宫赐你们十镒金,趁年节时买酒买肉、置办衣裳器物皆可。待返回咸阳后,另有重赏。”
匠师们精神振奋,纷纷作揖致谢。
扶苏突然问道:“诸位觉得陈善为人如何?”
他非常想知道,自己比对方差在哪里。
如果此时屋内换成陈大家、颜教授之流的人物,他会毫不犹豫地赏金千镒,另赐田宅美婢。
可手下资质平平,唯有梁大匠勉强能拿得出手,却还逊色此二人许多。
思及至此,扶苏难免心中郁郁。
匠师们你看我,我看你,才有人壮着胆子答道:“回禀公子,陈善此人狼子野心,意图不轨,实乃祸国之乱臣贼子,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扶苏摇了摇头:“本宫不是让你们说这个,单论他的品性即可。”
那人思索片刻,又开口道:“卑职听闻陈善出身草莽,为官前乃北地悍匪,劣迹斑斑。往年他阑出边境、杀人越货,因此积得巨富。”
“他这县令之位,就是靠买通了北地郡郡守才当上的。”
扶苏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民间传闻不可尽信,本宫让你说他的品性!”
两次回答都没能让公子满意,此人心中有些慌乱,吞吞吐吐地说:“那卑职再想想。”
旁边有名匠师忍不住接话:“陈善巧言令色,阿谀媚上,才从一介草莽当上了县令。此人笑里藏刀,阴险毒辣,与他打交道须得时刻戒备,否则一不小心就着了他的道。”
扶苏摇了摇头:“大丈夫审时度势,能屈能伸。所谓巧言令色,阿谀媚上,不过是为了改换门庭,求取功名罢了,算不上什么过错。”
“至于笑里藏刀,阴险毒辣,倒不如说他城府极深,行事果决,本宫觉得这是他值得称道的地方。”
???
匠师们目光错愕地抬起头。
公子,你怎么回事?
我等一心为皇家着想,为江山社稷考量,你怎么能替陈善说话呢?
相里梁方才已经打好了腹稿,此时话在嘴边不吐不快。
“公子,陈善虽然已是朝廷命官,可依旧改不了满身的匪气。”
“还有西河县的衙役,吏卒等,一看就是刀头舔血的人物。”
“卑职有时甚至觉得,西河县县衙不像是官府治所,反而更像个匪窝。”
众人闻言立刻异口同声地附和:“对对对,梁大匠一语道破天机。”
“西河县就是个大匪窝!”
“陈善是贼寇头子!”
“若是县衙里的人挨个杀了,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杀一个,绝对有不少漏网之鱼!”
扶苏沉闷地叹了口气:“非常之事行非常手段。”
“西河县不用这些凶暴悍勇之徒,如何镇压得住野蛮不化的胡人?”
“陈善知人善用,化害为利。”
“岂不是更加证明了他的独到之处?”
……
众人不知所措,暗地里心想:公子,您到底要我们说什么?
总不能夸他吧?
扶苏催促道:“继续说呀。”
匠师们沉默了半天,终于有人犹犹豫豫地开口:“陈善贪得无厌,唯利是图。卑职听闻陈善一人之家财,比整个北地郡其余豪商富户加起来都多。
扶苏脱口而出:“他又未搜刮民脂民膏,能在短短时间内积累起如此丰厚的身家,那是他经营有方。”
这回匠师们大眼瞪小眼,谁都不肯说话了。
“怎么?”
“没有了?”
“再想想,本宫想听你们的肺腑之言。”
扶苏态度诚恳地说道。
相里梁心里万分为难。
公子,您这不是要听什么肺腑之言,您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公子,陈善因私利勾结胡人,祸乱边地,给大秦的江山安定埋下了巨大的隐患。”
“胡人畏其更胜虎豹,唯恐避之不及,哪来的勾结一说?”
“公子,陈善恃强凌弱,无事生非,搅得北地郡风风雨雨,不得安宁。”
“本宫下乡走访过许多地方,农户家中衣食丰足,怡然自得,哪有什么不得安宁呢?”
“陈善目中无人,刚愎自用。”
“本宫若是有他的家底,会比他更目中无人。至于刚愎自用,此乃谬传,并非实情。否则哪会有诸多贤才争相来投呢?”
每次匠师提出陈善的劣迹污点,扶苏都会一一反驳。
直到最后,众人恍然大悟。
公子是嫌我们不中用!
陈善手下有那么多贤才为其所用,所以肯定有着超乎常人的优秀之处。
相里梁无奈地拱手道:“公子,我等实在想不出了。”
扶苏怔了下:“这样嘛……”
“那等你们想到了什么,一定及时告诉我。”
“夜色已晚,本宫就不打搅了。”
相里梁等人送他出门后,立刻在屋内议论纷纷。
“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来西河县之前,黑冰台的人历数陈善诸多罪状,告诫我们千万不要被他的表象迷惑。我们说的没错呀?”
“梁大匠,公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怎么陈善一下子变成好人了?”
相里梁闷声闷气地回答:“梁也不知。”
说罢他径自出了屋,打水洗漱准备安歇。
月光洒在盆中的清凉的井水中,映照出一张苍老憔悴,却神色坚毅的面孔。
“恨不能取陈善而代之,恨诸匠师不能变成陈大家、颜教授。”
“公子,你的要求是不是有点太高了?”
“梁不过是个修陵筑庙的工匠,哪能上得了台面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