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靡靡之声响起,庭院内回到之前歌舞升平的景象。
扶苏心中疑窦重重,视线不经意间与对面的月氏王弟阿罗那碰到一起。
双方年龄相仿,同样的高大挺拔、气宇轩昂。
不过扶苏身上透着股温文尔雅的书卷味,而阿罗那则多了些凌厉刚猛的气息。
后者收敛起好奇探询的眼神,友善地微微一笑,举杯致以敬意。
扶苏连忙还礼,放下玻璃樽之后,继续打量院中其余的宾客。
来者无不是锦衣华服,披金戴银。
从衣着气度上来看,无一不是胡族中的头面人物。
那么问题来了——他们到底在怕什么?
凭一己之力可能真的无法与西河县抗衡,可数十部族加起来,却依然任由陈善欺凌辱骂。
想不通,死活都想不通。
陈善落座后,自顾自地给嬴丽曼夹菜、添茶,并没有起身招待客人的打算。
场中的宾客也习以为常,与同伴举杯共饮,小声交谈,不过举止比先前拘谨了许多。
直到嬴丽曼吃饱喝足,陈善这才放下筷箸。
诸部首领似乎心有灵犀,齐齐将目光投注过来。
“我观诸位坐不安席、食之无味,可是府中酒菜不美?”
众人连连摇头,称赞席间美酒佳肴丰盛可口。
阿罗那主动站了起来,举杯道:“县尊有所不知,今夏雨水稀少,草木稀疏。入秋后本该是牛羊贴膘之时,牲畜却迟迟未肥。”
“草原部族衣食花费全部仰赖于此,心中焉能不忧?”
闻听此言,众多首领异口同声地附和。
“灾害连年,叫我等如何是好呀!”
“唉!又是个灾年啊。”
“长生天何时能降下怜悯,让我族少受些苦难。”
“宴中有酒有肉,我的族人却在草原上忍饥挨饿,在下心中着实不忍。”
陈善看到某个头领假惺惺的抹眼泪,差点被逗笑了。
年年哭穷卖惨,能不能换个花样啊?
灾年有什么可怕?
草原上最不缺的就是牛羊牲口!
你们不换,有的是人换!
嬴丽曼偷偷在案下掐了陈善一把,才止住了他的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脸上浮现出悲天悯人之色。
“西河县与关外诸部比邻而居,和睦共处,说句异姓兄弟也不为过。”
“天公不作美,致使众位兄弟饱受其苦,本县感同身受,痛彻心扉。”
他捂着胸口,演技拙劣地表达悲痛之情,随后话锋一转。
“幸而西河县今年风调雨顺,尤其夏季雨水格外充沛。”
“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又是一个丰收之年呀!”
扶苏忍不住扭过头去——此番论调无异于在别人的伤口上撒盐,你这样真的好吗?
陈善形同未觉,接着说:“故此,西河县的酒水、铁器产量比往前起码增添三成以上。”
“众位草原兄弟的苦楚,本县绝不会坐视不理!”
诸部首领先是惊讶狐疑,随后大喜过望。
有人甚至激动的站了起来,高声问:“县尊此言当真?”
陈善缓缓点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本县当众许诺,岂会食言?”
然而众人还是半信半疑。
他们可太清楚陈善的德性了。
越缺什么就越喜欢标榜什么,陈善名善、字修德。
他素来行事可跟善、德两个字不沾边呀!
“唉……”
陈善突兀地重重地叹了口气,满脸愁绪地感慨道:“众位兄弟衣食之苦易解,可本县心中的忧烦又有谁能来解呢?”
阿罗那当即站了起来,单手抚胸郑重地表示:“县尊为兄弟解难,我等自当为县尊分忧。”
“有何难处,请县尊尽管道来。”
“我等愿效犬马之劳!”
此时不光扶苏看出来了,诸部首领也心领神会。
陈善和阿罗那一唱一和,互相配合,分明是早就做好了打算。
除了土方部赫烈等寥寥数人,大部分应声的都十分敷衍,不敢轻易表态。
陈善大手一招:“抬上来。”
众多身披麻袍孝服的老弱妇孺手捧灵位,扶着棺椁嘤嘤哭泣走到庭院中的空地。
诸部首领大惊失色,搞不清陈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种地放羊,穷困潦倒。”
“行商贩货,一夜暴富。”
“我常与人说,要想兴旺富庶,唯有振兴工商、繁荣市井。”
“而今本县夸下的海口一一实现,草原上的兄弟也因此受益。”
“西河县的产出无一不是珍品,只要将其远远地输送出去,可得百倍之利!”
陈善端着玻璃樽来回踱步:“衣食丰足,安享饱暖。”
“再无纷争战乱,各族百姓怡然自乐。”
“此等太平景象相信不光是本县一人的追求,也是各位头领欣然向往。”
“然而世事无绝对。”
“总有那么些害群之马,贪得无厌、利欲熏心。”
“为一己私利,置当前大好局面于不顾,拦路抢劫、阻断商路!”
“近来甚至蹬鼻子上脸,在西河县附近公然行凶!”
陈善气愤地指着在场的受害者:“未免欺人太甚了吧!”
阿罗那大义凛然地拱手:“县尊说的可是乌孙?”
“乌孙在月氏之西,贯为盗匪,我国受其荼毒久矣!”
“此害不除,西行之路永无宁日。”
“请县尊大发慈悲,救月氏于水火之中!”
说完,阿罗那单膝下拜,俯首恳求。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诸部首领错愕不已。
西河县联合月氏,要对乌孙国动手了?
那我们该怎么办?
陈善口中直道:“快快请起。”
“乌孙国乃各族共敌,本县为民除害,责无旁贷。”
他抬头扫视着场中的宾客:“不知诸位草原兄弟意下如何?”
赫烈第一个高喊:“县尊的事,就是大家的事。”
“唯县尊马首是瞻!”
他拔出腰间的短匕,面露狠色:“在下现在就去杀了乌孙国左大监,以儆效尤!”
庭院中传来阵阵低呼。
土方部这么勇的吗?
乌孙国足有四万战兵,远在人丁单薄的土方部之上。
此事传扬出去,你不怕有灭族之祸吗?
转瞬间众人纷纷醒悟。
如果没有陈县尊撑腰,借土方部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撩乌孙国的虎须。
“赫赫兄弟且慢。”
“本王与你一道去。”
阿罗那满满喝了一大口酒,握着腰间镶满宝石的匕首,大步流星向外走。
陈善见其余人还在发愣,轻轻咳嗽两声。
“众位兄弟不言不语,莫非心中还有顾虑?”
“也罢,本县从不强人所难。”
“愿与乌孙国一道者,自此割袍断义。”
“今后再相见时,你我是敌非友。”
“尔等速速离去吧!”
诸部首领须臾之间就做出了决断。
一方是西河县与月氏国联手,一方是势单力薄的乌孙国。
这还用的着选吗?
“县尊稍待,在下去取伊秩尼的人头祭旗!”
“黑狼部与西河县同进同退!”
“事关赤勒部兴衰荣辱,铲除乌孙国之害,我部义不容辞!”
“县尊号令所指,瓯脱部莫敢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