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会所顶楼的办公室,胖子又拿着账本等在那里了。
他没说话,只是把摊开的账本推到我面前,手指点在“悦膳坊”那一栏触目惊心的红色数字上,然后又默默翻到后面,指着赌场和六合彩那边黑色现金流。
“哥”胖子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知道我心里不痛快。
我挥挥手,没让他说下去。一屁股陷进宽大的老板椅里,点燃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亏了多少?”我吐着烟圈,眼睛盯着天花板,问道。
“悦膳坊那边,算上所有收入,目前平均每月亏8个,这是扯了前两个月的红利,后面可能这个数字还要变大。”胖子的声音很低。
每月亏八个,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并不算什么。
但对于一个持续亏损、看不到希望的“正经生意”来说,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没有办法起死回生?”我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我不是搞这块的料。
但人嘛,不到最后一刻,总感觉会有希望。
胖子没说话,只是低着头随手翻动着账本。
“哥,”胖子沉默了一分钟,终于开口了“要不悦膳坊那边,咱们先停一停?或者缩小规模。”
停?缩小规模?那不等于向所有人宣告,我阿皮搞不定正经生意吗?那不等于打自己的脸,让阿斌那帮人看更大的笑话?让我妈和弟弟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
不。不能停。哪怕它是个不断流血的伤口,现在也得先糊上。
我掐灭烟头,坐直身体,看着胖子,做出了决定:“只要每月不超过15个,你就自己调钱,不用经过我同意了。”
这是我唯一不想签字的支出。
胖子愣住了,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似乎不敢相信我会做出这个决定。
“我知道,”我烦躁地打断他“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是,你不懂哥,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
胖子看着我眼中坚定的神色,嘴唇动了动,最终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好,我知道了。”
他合上账本,离开办公室前,他回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我不敢直视,有担忧,有无奈,甚至有一丝隐隐的失望。
办公室里又剩下我一个人。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感觉前所未有的疲惫。不是身体上的,是心里那种什么东西彻底垮掉之后的虚脱感。
我拿起茶几下方的酒瓶,这次没有倒进杯子,直接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烈酒灼烧着喉咙和胃,带来一种短暂的麻痹。
一天下午,没什么特别的事,心里头实在憋得慌,我就开着车,不知不觉又拐到了那条熟悉的商业街,自从在那边买了房子,这边很少来了。
有时候也会感觉对不起老田,是他一手把我带出来,现在,除了每个月给些钱,甚至几个月都不能陪他喝一次茶。
车停在路边,刚下车,一片梧桐树叶掉了下来,抬头一看,梧桐树的叶子差不多掉光了。
我习惯性的拍拍衣服上无中生有的灰尘,突然又看见了大师。
两年前,我见他的时候,那时他只说“顺势而为”。
当时我没懂,觉得靠一股狠劲就能闯出一片天。
现在看来,我开这个饭店,有些逆天而为了。
我没像以前那样咋咋呼呼,只是默默的坐在那个马扎上。
他好像能感觉到是我,哑着嗓子说:“两年不见,贵客近来可好?”
我笑了一下,从兜里掏了500放在他的茶杯下面。
他看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有些东西啊,是定数。就像河里的石头,水涨时埋在水下,水落了,它还在那里。人力强求不来。”
他顿了顿,手指在旧木桌的纹路上轻轻划过“该放下的,就要放下。”
我看了他一眼,用手轻轻拍了一下杯子下面的钱,便起身走开了。
如果他胡诌几句,我还想和他聊聊。
既然他看出了什么,我就不想聊了。
毕竟他是为了生活,我也是为了生活。
他凭什么为了自己的生活要用话语来改变我的生活。
老田还是躺在那个老旧的藤编躺椅上,眯着眼,像是睡着了。
我坐在旁边的小凳上,开始动手泡茶。
一阵风吹过,墙角那盆半死不活的茉莉花,几片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
老田却忽然睁开眼,挣扎着要坐起来,还伸着手。
“老田,您要什么?”我赶紧起身想去扶他。
他摆摆手,指了指茶几下面:“水,给我那壶水。”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茶几下方的污水桶旁边有一个洒水壶。
我拿过来递给他,他撑起身子,有些颤巍巍地走到那盆茉莉前。
他慢慢弯下腰,用那水壶小心翼翼地把水浇在花根部的泥土上,水流细弱,渗进去得很慢。
他就那么耐心地等着,直到最后一滴水渗入干裂的土里。
“老田,这花?”我看着那蔫头耷脑的茉莉,想说怕是救不活了。
老田直起腰,把空水壶递还给我,目光却还停在那盆花上。
“跟了我几年了,”他声音有些沙哑,“没开过几次像样的花,以前放在租房阳光,一直没管过,这两天才把它搬这来,想着,白天没事能看着点。”
他伸出手,枯瘦的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仅有的几片绿叶子。
“只要活着就好。”他收回手,重新躺回椅子里,闭上眼睛,“根还在土里,没烂,就还有指望。”
我看着那盆茉莉,又看看重新睡去的老田,心里忽然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他守着这间破水店,守着这盆不开花的花,守着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过往。
但他好像活得很通透,如果是我,既然没有开过像样的话,肯定会马上买一盘新的。
我沉默了一会,又好像明白了什么。
“田叔。”我低声叫了一句。
他轻轻“嗯”了一声。
“现在身体怎么样?”我问了句废话。这模样,瞎子都看得出来不好。
老田摆了摆手,没回答我。
“我床底下有个铁盒子。”
我心头猛地一跳,屏住了呼吸,认真听着。
“钥匙在关公面前的香炉里。”他断断续续地说着。
“如果我走了,你拿着里面的东西去找一个叫‘八指’的人。”
八指?这名字听着就透着一股古怪和神秘。
“他是,驼爷留下的最后一条线。”老田的呼吸又变得急促起来,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能帮你一次,就一次。”
我连忙递了一杯茶过去。他摆了摆手。
我早就知道村里的驼爷,就是老田口中的驼爷,但是我一直没有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怕驼爷身上背着事,背着我替他解决不了的事。
他已经这个年纪,手脚残废,能安安稳稳的养老是一件很好的事。
如果我告诉了老田,我怕老田固执,要去找他,到时候只怕整个村子再也不会安宁。
老田说完这些,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剧烈地咳嗽不停。
我不停的拍他的后背,执意给他喂了两口水。这是老田的托付,我不想拒绝,至于以后找不找他口中的“八指”,那是我可以决定的。
我把钥匙和铁盒子放在了扶手箱,心中想着:永远不打开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