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雷奇大礼堂里一片死寂。
伊芙琳·里德握着麦克风,指关节泛白。
她把音量调到最高,声音冰冷:
“既然潘小姐无法解释能量来源,那我只能认定这是魔法表演。”
她在“魔法”这个词上加重语气,眼里全是嘲讽。
观众席炸了。
“哈哈哈!果然是骗子!”
“神谕币要归零了!我就说这是泡沫!”
嘲笑声、起哄声、咒骂声冲向舞台。
前排几个激进学生站起来,朝潘宁和谢焰竖中指。
台下,谢焰坐在第三排。
他听到“魔法”两个字,拳头攥紧,骨头发出咯吱声。
那些嘲笑像钝刀子,一刀刀割在他身上。
不是割皮肤。
是割更深的地方。
自尊。
信念。
他这二十几年为了证明自己的艺术不是垃圾而活着的全部意义。
魔法?
江湖把戏?
他的《和平镇魂曲》,那场让全球热武器哑火24小时的神迹,就这样被归类成了马戏团戏法?
谢焰太阳穴突突直跳,血往上涌。
但他没站起来,也没说话。
只是死死盯着舞台上那个穿白大褂、一脸胜利姿态的女人。
身边传来压低的声音:
“老板,撤吧!”
程霜弓着身子,凑到潘宁耳边,声音急促:
“再待下去只会更被动!我们可以用谢焰身体不适为借口......”
潘宁没理她。
甚至没转头看一眼。
她视线始终锁定伊芙琳,嘴角忽然扬了扬。
程霜看到那笑容,后背一阵发凉。
她在那笑里看到了某种东西。
掠食者看到猎物露出破绽时,眼底闪过的那种愉悦。
潘宁站了起来。
白色套装在灯光下像薄冰,折射出冷冽的光。
她没有多余动作,甚至表情都没怎么变,平静地走向舞台。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嘈杂人声中,竟然清晰可辨。
一步。
两步。
三步。
节奏稳定得像节拍器,不急不缓,不慌不忙,仿佛周围那些嘘声和嘲笑根本不存在。
伊芙琳看着她走上来,疑惑。
她预想过潘宁的各种反应:
愤怒反驳,苍白辩解,甚至恼羞成怒撤场。
唯独没想到,潘宁会笑。
而且笑得那么从容。
潘宁走到伊芙琳面前,两人距离不到一米。
伊芙琳微微向后仰了一点。
人类感受威胁时的本能反应。
潘宁开口。
声音不大,但麦克风把她的话清清楚楚传遍全场:
“我同意你的观点,博士。”
整个礼堂像被按下暂停键。
所有嘲笑声、起哄声,在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全部戛然而止。
伊芙琳愣住。
她张了张嘴,准备好的后续攻击全部卡在喉咙里。
她预设了十几套应对方案,每一套都针对潘宁可能的反击。
但现在,那些方案全都用不上了。
因为潘宁没有反击。
她赞同了自己?
观众席懵了。
前一秒还在幸灾乐祸的人,此刻都瞪大眼,面面相觑。
直播间弹幕瞬间炸开:
“她疯了?”
“这是认输?”
“卧槽不是吧,女王要跪?”
“我币怎么办?我刚买的啊!”
藤原新教授在后排捂住脸,闭上眼。
他知道,潘宁这是孤注一掷,要么生,要么死。
潘宁转过身,面向全场。
她扫过那些还带着嘲笑、疑惑、震惊、期待的脸,声音清晰有力:
“我同意里德博士的观点。”
她停顿一秒,让这句话像石子,落进每个人心湖。
“科学,需要验证。”
全场寂静。
潘宁继续:
“所以我今天站在这里,不是来解释的。”
声音陡然提高半度,不是愤怒,而是绝对自信:
“我是来展示的。”
轰!
观众席再次炸开。
但这次不是嘲笑,是震惊。
伊芙琳脸色变了。
她脸上那志在必得的冷笑,瞬间凝固成僵硬面具。
她没想到潘宁会主动要求实验验证。
所有人都认为她会找借口逃跑的情况下。
这个女人,要么是真的有底气,要么,就是疯了。
台下,奥黛丽听到“展示”,脸色煞白。
她扭头看向程霜,嘴唇颤抖:
“完了……她在赌命。”
程霜没说话,只是死死咬着嘴唇。
她当然知道潘宁在赌什么。
她在赌谢焰的能力会在最后时刻奇迹般回来。
但那能力已经消失三天了。
三天!
在这三天里,谢焰试了无数次,用了所有方法。
甚至把自己逼到精神崩溃边缘,都感知不到那些“规则的线条”。
现在要他在全球直播、在麻省理工学院最严苛的实验环境下,当场复现神迹?
这不是赌命。
这是送死。
舞台上,潘宁走上前一步,气场全开:
“科学需要被验证,而不是被解释。空谈理论,那是哲学家的事。”
她看着伊芙琳,一字一顿:
“今天,我们用事实说话。”
伊芙琳瞳孔微微收缩。
她发现自己被潘宁牵着鼻子走了。
原本她占据“科学审判者”的高地。
现在潘宁却用一句话,把这块高地变成了对方主场。
藤原新在后排抹把脸。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
伊芙琳做了个手势。
舞台侧翼,四个穿实验室工作服的助手,推着巨大玻璃箱走上台。
箱子有两米多高,一米见方。
整个箱体由防弹玻璃和厚重金属框架构成,看起来像科幻电影里的囚笼。
箱体底部,连接着密密麻麻线缆,像工业血管,延伸向舞台后方控制台。
箱子推到舞台中央,发出低沉嗡鸣。
那是内部抽真空系统启动的声音。
全场目光都被这装置吸引。
伊芙琳走到箱子旁边,用激光笔敲了敲玻璃,发出沉闷“咚咚”声。
“这是麻省理工学院物理系,耗资三百万美金打造的绝对真空实验箱。”
她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全场:
“箱体内部,真空度达到10的负8次方帕斯卡,这个环境比外太空还要纯净。”
“没有任何外部能量输入,没有任何隐藏装置。”
她用激光笔指着箱子内部:
“里面有高精度激光发射器、光学感光靶、引力波探测器、电磁场扫描仪。”
“以及十二组不同频谱能量监测设备。”
伊芙琳停顿,嘴角挂着嘲讽的笑:
“如果有人想在这里玩魔术,这个箱子就是他们的坟墓。”
全场爆发掌声和口哨声。
这是科学权威的碾压性宣告,是用绝对技术优势,对所谓“神秘力量”下达的死刑判决。
台下,谢焰身体绷得更紧。
他看着那个玻璃箱子,听着伊芙琳那充满恶意的解说词,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上去了。
在所有人注视下,在那个被设计成“坟墓”的玻璃牢笼前,展示我已经失去的力量。
他站起身,动作缓慢但坚定。
程霜下意识抓住他手臂,恳求道:
“谢老师……”
谢焰看了她一眼,轻轻摇头。
他没说话,只是脱下外套,递给程霜。
外套是深灰色的,他脱掉后,里面只剩一件简单黑色t恤。
衣服贴着身体,能看到他因这几天睡眠不足和精神压力而微微消瘦的身形。
但他眼神变了。
那股这几天一直笼罩在他身上的、颓废的、绝望的灰暗感。
在这一刻,全部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专注的、冷漠的、近乎战士的目光。
他接受了潘宁在后台对他说的那句话。
“失控给他们看。”
谢焰开始往舞台上走。
每一步都很稳。
台下嘲笑声又起:
“来了来了!大师要变魔术了!”
“我赌他待会儿装晕倒!”
伊芙琳站在舞台中央,看着谢焰走上来,胜券在握。
当谢焰走到箱子前,伊芙琳突然伸出一只手,拦住他。
“等等。”
她从助手手里接过手持扫描仪。
那是机场安检用的那种,但更高级,显示屏上密密麻麻全是参数。
“例行检查。”
伊芙琳声音很平静,但眼神里藏着挑衅:
“我不希望你身上藏着什么投影仪,或者磁场发生器,又或者什么远程遥控设备。”
她说这话时,周围响起附和声和哄笑声。
这是羞辱。
公开的,明目张胆的羞辱。
在全球直播镜头下,她要检查一个艺术家的身体。
台下,奥黛丽气得浑身发抖,低声骂了句脏话。
程霜手按在腰间,那里是她的通讯器,也是她的武器。
她在考虑要不要直接冲上去,把那女人的手掰断。
但谢焰没有任何反抗。
他只是平静看着伊芙琳,然后,主动张开双臂。
那动作像耶稣在十字架上,坦然接受审判。
扫描仪在他身上扫过。
“滴滴滴......”
刺耳电子蜂鸣声在礼堂里回荡,像无形刀子,割在所有支持他的人心上。
伊芙琳很仔细,从头到脚,从前胸到后背,连口袋、鞋底都没放过。
她用最高灵敏度档位,这种档位下,连一块硬币都会触发警报。
扫了整整两分钟。
最后,扫描仪屏幕显示:
未发现异常装置。
伊芙琳皱眉,有点意外,但很快恢复冷笑。
她收起扫描仪,退后一步:
“很好。那么,谢先生,你有五分钟时间。”
她看了眼手腕计时器:
“五分钟内,如果我的所有仪器没有记录到任何能量异常,那这场实验就结束了。”
她停顿,加重语气:
“你,就输了。”
谢焰没理她。
他甚至没看她一眼。
他只是转过身,看向台下。
潘宁坐在第三排,两人目光在空气中相遇。
潘宁没说话,只是对他轻轻点了下头。
那一点,传递的信息很简单:
我信你。
谢焰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玻璃箱子。
箱子侧面有操作口,可以把手伸进去。
他站在箱子前,把手轻轻贴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
那玻璃的温度,比他想象的更低,瞬间带走掌心温度。
他闭上眼。
周围的嘈杂、嘲笑、仪器蜂鸣声,全部开始消退。
他让自己进入那种创作时的状态。
一种深度的、自我催眠般的专注状态。
在这个状态里,外界一切都会被屏蔽。
只剩下他自己,和他想要触碰的那个“东西”。
观众席开始躁动。
“他这是干嘛?在睡觉吗?”
“快点啊!别磨蹭!”
“五分钟倒计时开始了!”
伊芙琳站在控制台前,紧盯监视器屏幕。
屏幕上,所有数值都平稳如常。
能量波动:0。
引力异常:0。
电磁扰动:0。
量子涨落:0。
她嘴角笑容越来越明显。
一分钟过去。
两分钟。
三分钟。
所有数据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台下,有人开始起哄:
“别装了!”“骗子!”“快下来吧,丢人现眼!”
奥黛丽闭上眼,不忍心再看。
程霜手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的肉里,疼痛让她保持清醒。
龙宇在新加坡,盯着神谕币的K线图,已经跌破发行价。
他手指悬在“全部抛售”的按钮上,迟迟没有按下去。
四分钟。
伊芙琳已经准备好胜利宣言。
她转头看向潘宁,眼神里带着嘲讽快意,张开嘴:
“看来,你的神今天请假!”
话音未落。
突然!
控制台上,一盏从来没亮过的红灯,刺啦一声,亮了!
那是引力波探测器的警报灯!
紧接着,其他仪器的警报灯,像被按下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一盏接一盏,疯狂亮起!
“滴滴滴滴......”
刺耳警报声响彻整个礼堂!
伊芙琳猛地回头,瞳孔因极度震惊而收缩成针尖!
她看到,控制台的所有屏幕,同时发疯了!
能量波动:数值突破上限,显示为“ERRoR”!
引力异常:仪表盘指针疯狂转动,直接飞出量程!
电磁扰动:波形图变成一片乱码,像心电图机器接到雷击!
量子涨落:监测器的数字以肉眼无法追踪的速度疯狂跳动,最后直接黑屏!
所有预设算法模型,全部失效!
全场所有人,在同一瞬间,都感受到了一种诡异的、无法用语言描述的异常。
那是生理性反应。
他们的耳膜,在同一秒,感到强烈压迫感,像坐在快速下降的电梯里,又像被谁突然捂住耳朵。
有人下意识张开嘴,想要平衡耳压。
有人捂住胸口,感到呼吸困难,仿佛空气在那一瞬间被抽走一部分。
这不是心理作用。
这是物理现实。
舞台中央,那个密封的玻璃箱子里,正在发生某种超出人类认知范围的事情。
伊芙琳踉跄着冲到箱子前,隔着玻璃,死死盯着里面。
她用颤抖的手,启动箱子内部激光发射器。
一束笔直的、纯净的红色激光,从发射器射出,穿过真空,精准射向另一端光学靶心。
这是最简单、最基础的物理实验。
光在真空中沿直线传播,这是物理学的基石之一。
费马最短光时原理,是每个物理系学生在大一就会学到的知识。
激光射出。
笔直前进。
一米。
两米。
然后——
在所有人注视下,那道激光,在到达箱体中央位置时,突然!
扭曲了!
不是轻微偏折,不是弧线,而是一个标准的、完美的、像被直尺量过一样。
九十度直角!
激光像遇到一面看不见的镜子,以完全违反物理定律的方式,直接拐了个弯!
它绕过预设在路径上的障碍物。
然后,再次以九十度直角,转回原来方向,最后精准射在光靶正中央!
整个过程,不到零点一秒。
但这零点一秒,足以让在场所有物理学家的世界观崩塌。
克雷奇大礼堂陷入诡异寂静。
十秒。
整整十秒,没有任何人说话。
所有人都瞪大眼,张大嘴,像一群被雷劈中的木偶,僵在原地。
然后。
轰!
礼堂炸了!
尖叫声!惊呼声!桌椅被推倒的声音!
前排几个白发苍苍的老教授,不顾一切冲向舞台。
有一个老教授跑得太急,差点摔倒,被旁边人扶住。
“这不可能!”
“广义相对论呢?”
“费马原理呢?”
“光怎么可能转弯?这他妈是真空啊!”
后排,有人崩溃地喊:
“我刚割肉了!我他妈刚割肉了!”
直播间弹幕,彻底炸成一片混沌: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物理学死了!”
“我的天,我看到了什么?”
“这是真的吗?有人告诉我这不是剪辑!”
台下,藤原新教授站起来,双手撑着前排椅背,身体因激动而颤抖。
他看着舞台上的谢焰,眼眶竟然红了。
他喃喃自语:
“神……这就是神……”
礼堂角落,穿便服的中央情报局技术人员,手忙脚乱检查自己的设备。
“报告!我们所有数据采集设备全部失灵了!”
“什么都没记录到!”
“不对,记录到了,但全是乱码!”
“等等,你们看屏幕!”
他们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
原本应该显示实时监控数据的窗口,此刻只剩下一行闪烁的英文字母。
像幽灵留下的留言:
“我们信仰艺术。”
我们信仰艺术。
舞台上,伊芙琳·里德整个人都在发抖。
她踉跄着冲到玻璃箱前,隔着防弹玻璃,徒劳地用手去触摸那道已经恢复正常的激光路径。
她脸色煞白,嘴唇没有血色,眼神涣散。
“不可能……广义相对论……时空弯曲需要巨大质量……真空中没有介质……费马最短光时原理……”
她失魂落魄地念叨着这些物理学名词,像念咒一样,试图用它们来重建自己崩塌的世界观。
但那些曾经坚不可摧的理论大厦,在她亲眼目睹的事实面前,已经碎成一地瓦砾。
谢焰睁开眼。
他脸色很苍白,额头全是汗。
他收回手,转身看向伊芙琳。
那个刚才还趾高气扬的女科学家。
此刻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谢焰走过去,在她面前停下。
声音很轻,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她心上:
“科学的尽头,不是真理。”
停顿。
“是承认自己无知的勇气。”
说完,他转身下台。
伊芙琳猛地抬头,看着他背影,突然嘶吼:
“等等!让我研究你!让我研究你!”
声音撕裂,带着某种接近疯狂的渴望。
潘宁知道,她赢了。
她向伊芙琳伸出手:
“里德博士,欢迎加入天穹基金,你将成为我们的首席科学顾问。”
但谢焰没有回头。
他走下舞台,程霜迎上来,把外套披在他身上。
观众席里,掌声突然爆发。
不是嘲笑,而是真正的、带着震撼和敬畏的掌声。
那些刚才还在骂他的人,此刻全都站起来鼓掌。
有人在哭。
有人在笑。
还有人直接晕倒。
台下,潘宁看着谢焰走来。
但她没有冲上去拥抱他。
她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等着。
谢焰走到她面前,停下。
两人对视三秒。
潘宁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伸出手,递给他一颗大白兔奶糖。
谢焰看着那颗糖,没接。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
有血。
鲜红的血,从指纹的缝隙里渗出来。
他抬起手,对着光看。
指纹,正在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