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看似普通的光洁地砖,瞬间被点亮!无数繁复而古老的金色符文从地面浮现,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睛。这些符文彼此勾连,构成一个覆盖整个大厅的巨大法阵——正是上月才由地藏皇亲自监督完成的“业力感应阵”。阵法流转,散发出磅礴的净化与镇压之力,如同无数双看不见的手,开始强行梳理、抚平混乱的能量流。
“此地的一砖一瓦,皆浸染了千百年来的渡化之力,承载着无尽魂灵忏悔、解脱的愿力。”地藏皇一步步向前,脚下的金色波纹随之扩散,所过之处,狂躁的魂灵如同被清风拂过,渐渐平息下来,扭曲的转生舱也暂时停止了恶化。“你在此地动用魔气,如同在滚油中投水,只会引发更剧烈的反噬,加速你自身力量的流逝。”
“巧言令色!”玛门怒吼,他被地面升腾起的金色光芒灼得皮肤刺痛,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但随即被更深的暴戾取代。他双手猛地向前推出,一股凝练如实质的紫黑色魔火,如同咆哮的巨蟒,撕裂空气,直扑地藏皇面门!这火焰蕴含着极致的怨恨与腐蚀之力,所过之处,连空间都微微扭曲。
然而,这恐怖的攻击在距离地藏皇尚有三尺之遥时,却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墙壁。金光与魔火剧烈碰撞,发出沉闷的爆鸣,逸散的能量冲击波将附近几个脆弱的魂灵直接震得溃散。
玛门瞳孔一缩。他看清了,那并非简单的佛光护盾。在地藏皇的身前,以及大厅的各个阴影角落,不知何时,升腾起无数模糊的、半透明的虚影。他们身着古老或近代的接引员制服,手持虚幻的法杖,面容模糊,眼神却坚定无比——这是历年来,在执行引导、渡化任务中,力战而消散的接引员们,残留于此地的守护意志与不屈残魂!
他们沉默着,组成了一道坚不可摧的灵体防线,将地藏皇护在身后。玛门的魔火撞击在那些虚幻的法杖上,竟如同冰雪遇阳,迅速消融、溃散,化作缕缕无害的白烟。
“为了这所谓的秩序,连已逝者都不得安宁吗?”玛门又惊又怒,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这些残魂的力量并不算强大,但他们所代表的“守护”意志,以及他们与这片土地千丝万缕的联系,形成了一种极其特殊的、专门克制他这种外来魔气的领域。
“非是不得安宁。”地藏皇的声音带着一丝悲悯,穿过残魂的防线,清晰地传来,“是他们自愿将最后的意念融入此地,继续履行未尽的职责。守护平衡,引渡迷途,是刻入他们真灵的本能,亦是他们的‘道’。”
地藏皇不再给玛门喘息之机。他双手在胸前结出一个复杂到极致、仿佛蕴含着天地至理的手印。随着手印的完成,他周身佛光暴涨,如同一轮金色的太阳在大厅中升起,强行驱散着浓郁的魔气与黑暗。
更让玛门心神剧震的是,大厅顶部那套因爆炸而受损的全息投影系统,竟被地藏皇以自身无上法力强行激活、重构!巨大的光屏上,画面闪烁,最终稳定下来——那并非地狱的可怖景象,而是一片模糊、温暖的记忆碎片。
一个身着粗布衣、洗得发白的少年,蹲在干裂的田埂上。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小心翼翼地从一个破旧的瓦罐里倒出小半碗浑浊的米汤,递到旁边一个瘦骨嶙峋、眼巴巴望着他的小女孩嘴边。少年的眼神清澈,带着一种与贫穷格格不入的坚定与温柔。
那是……无数岁月之前,尚未被嫉妒、不甘吞噬,仍心怀一丝微光与守护之念的……他自己!
“不!假的!都是假的!”玛门如同被踩到尾巴的野兽,发出狂躁的咆哮,疯狂地挥舞手臂,打出一道道魔光,试图击碎那些投射出的影像。那些久远的、被他刻意埋葬、视为软弱和耻辱的记忆,此刻被赤裸裸地揭开,比任何物理攻击都让他难以忍受。
情绪的剧烈失控,导致他体内原本就因环境压制而运转滞涩的魔神之力,彻底紊乱、暴走!紫黑色的魔气不受控制地从他七窍中、从皮肤每一个毛孔中疯狂外泄,而这些逸散的力量,如同最好的燃料,让地面上的“业力感应阵”光芒更加炽盛!
金色的符文如同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条细小的锁链,顺着他的双脚缠绕而上。这些锁链并非实体,却比任何神铁都更坚韧,它们直接束缚他的魔源,抽取他的力量!
“呃啊——!”玛门发出痛苦的嘶吼,他感到自己的力量正在飞速流逝,身体变得沉重,那身由魔气幻化的皮夹克开始变得虚幻、透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越是挣扎,锁链缠得越紧,力量流失得越快。
“当年,你因不甘贫瘠命运,愤世嫉俗,与域外魔神交易,换取颠覆一切的力量,却最终迷失本心,化身破坏的奴仆。”地藏皇的声音如同洪钟大吕,直接震荡着他的灵魂,“如今,你积年的怨恨,扭曲的认知,让你将这维系阴阳平衡、给予众生一线希望的轮回秩序,视作必须摧毁的枷锁。”
地藏皇一步步走到被金色锁链重重束缚、跪倒在地的玛门面前,目光沉静地注视着他那因痛苦和愤怒而扭曲的脸。
“但你看看他们。”
玛门不由自主地,顺着地藏皇的目光望去。
在佛光的照耀和接引员残魂的安抚下,那些之前被他魔气卷乱、惊恐万状的魂灵,已经重新排成了队列。虽然依旧沉默,但那种绝望的躁动已经平息。排在队伍最前方的一位老婆婆的虚影,正伸出颤抖的、半透明的手,徒劳却执着地,一遍遍擦拭着旁边一台转生舱外壳上,被熔融玻璃灼出的焦黑痕迹——那是她生前在战地医院照顾伤员多年,留下的本能习惯,即便死后,即便记忆模糊,那份想要抚平伤痕的意念,依旧存在。
还有那个在记忆碎片中,曾被他分予米汤的小女孩的魂灵……她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模糊的面容转向他这边,微微歪头,眼中没有怨恨,只有一丝纯净的、仿佛能穿透时光的怜悯。
那一刻,某种坚固了千万年的东西,在玛门的心核深处,发出了细微的、却无法忽视的碎裂声。
“破坏,从不能带来真正的自由。”地藏皇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它只会制造更深的囚笼。将你困于无边地狱的,从不是任何外力,而是你自己那颗被执念、嫉妒和愤怒彻底填满,再也照不进一丝光亮的心。”
地藏皇伸出手,从悬浮的念珠串上,取下了最中央、也是光泽最温润的那一颗。那念珠脱离串绳后,散发出如同心脏跳动般的柔和韵律。
“执念本身,便是最深的魔障。放下它,一念之间,魔,亦可回头。”
他将那粒念珠,轻轻按在了玛门的眉心。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炫目的光芒对撞。只有一股温润、磅礴、仿佛能包容和净化一切的暖流,顺着眉心,如同决堤的春水,浩浩荡荡地涌入玛门冰冷、枯寂了无数岁月的灵体深处。
“啊……”
玛门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解脱又仿佛叹息的呻吟。缠绕在他周身的、由他自身魔气所化的漆黑锁链,在这纯粹的渡化之力下,如同阳光下的冰雪,寸寸碎裂,化作飞灰。他狰狞的外貌开始褪去,黑色的皮夹克如幻影般消散,还原成记忆中那身粗糙却干净的布衣。眼中燃烧了万古的暴戾、怨恨与嫉妒,如同被洗净的污垢,逐渐剥离,最终显露出那份被漫长黑暗岁月掩埋的、属于少年的,带着茫然、无措,却异常清澈的眉眼。
他抬起头,看向地藏皇,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化作一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话:
“原来……折腾了这么久……我只是……迷路了……想回家……”
他的身影,从那布满诡异纹路的双脚开始,逐渐变得透明,化作无数细碎的、温暖的金色光点,如同无数只翩跹的萤火虫,向上飘升,最终,彻底融入了轮回终端那经过修复、重新稳定运行的、浩瀚而柔和的背景光芒之中。
大厅内,刺耳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完全停息。业火池的火焰恢复了稳定的燃烧,只是穹顶上那个巨大的窟窿,昭示着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扭曲的转生舱在法阵的力量下缓慢自我修复,魂灵队伍井然有序,记忆提取中心的紧急状态也已解除。
一位年轻的接引员,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小心翼翼地上前,递给地藏皇一杯热气蒸腾的茶。白色的杯身上,印着略显俏皮的卡通字体——“地狱欢迎你”,与这庄严而古老的环境形成了某种奇特的对比。
地藏皇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却真实的温热。他抬眼,望向大厅窗外,那里,代表着幽冥界新一日开始的、清冷而朦胧的晨曦,正缓缓驱散着永夜的黑暗。
新的一天开始了。秩序被修复,但破坏的痕迹犹在。平衡得以维持,但代价是又一位接引官的彻底消散。依旧有无数需要维护的规则,有无数在迷途中挣扎、等待引导和渡化的魂灵。
地藏皇轻轻握紧了手中那串少了一粒的念珠,将杯中微烫的茶水一饮而尽。转身,步履沉稳地,踏着光滑如镜、符文已悄然隐去的地面,走向下一个需要他巡视、需要他“修补”的区域。
他的背影融入长廊的微光中,沉默而坚定。
地狱未空,誓不成佛。
这,便是他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