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铁闸门在清晨六点缓缓打开,带着初秋的凉意。顾沉舟背着一个旧帆布包,站在门口的晨光里,指尖无意识地攥着包带 —— 包带已经磨得发白,是母亲生前用的旧包,里面装着他最珍视的东西:母亲的日记复印件、顾忠的老农具图鉴、苏清沅的三封信,还有小宇画的 “海边三人图”,最底下压着一只编了一半的麦秆船,是他在狱里最后一晚赶工的,船桨上写着 “归村”。
律师早等在路边,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张妈让我带的小米粥,说你刚出来,胃里空,先垫垫。” 顾沉舟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桶壁的暖意,突然想起十年前第一次来苏家村时,他坐在车里,看着路边的麦田,心里满是 “报复” 的戾气,而现在,手里的粥香混着远处的麦香,竟让他有些慌 —— 他怕自己不配这份温柔,怕苏家村的人还记着他的过错。
“林晓说,民俗馆今天有游客,小宇一早就去门口等了,说要接你。” 律师发动车子,后视镜里,监狱的铁闸门慢慢合上,像合上了他人生里最黑暗的一章。顾沉舟看着窗外掠过的麦田,金黄的麦穗在风里晃,和他在狱里画的 “苏家村麦田图” 一模一样,只是比画里更鲜活,更暖。
车子快到苏家村村口时,顾沉舟让律师停了车。他想自己走进去,慢慢走,看看这几年只在照片里见过的村子:村口的老槐树更粗了,树干上挂着 “苏家村手工粉条” 的木牌;池塘边的青石板路被磨得发亮,凉棚里摆着几张新做的木凳;最显眼的是民俗馆,米白色的墙,深棕色的木窗,门口挂着两串玉米,像在欢迎他这个 “迟到的归人”。
“顾叔叔!” 一声脆生生的喊,打断了他的思绪。小宇背着书包跑过来,手里举着一只麦秆船,船尾系着蓝线,和他寄来的那些一模一样,“我等你好久啦!这是第十一只船,林晓姐姐说,多一只,就能多带一个心愿去海边!”
顾沉舟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接过船,指尖触到小宇的手,温热的,带着孩子特有的软。他想说 “对不起”,想说 “谢谢”,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一句沙哑的 “小宇,好久不见”。
“顾叔叔,我带你去民俗馆!” 小宇拉着他的手,往民俗馆走。顾沉舟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踏得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土地:他看到 “老物件区” 的老犁头旁,贴着他整理的资料,字迹被塑封保护着;看到 “大海角” 的展示架上,十只麦秆船整齐摆着,最中间是他编的那只 “归村号”;看到 “反思区” 的玻璃框里,苏清沅的信旁边,多了张他的 “忏悔日记” 节选,是林晓特意放的,说 “让游客知道,错了改了,就还有机会”。
林晓从民俗馆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本 “老农具维护登记本”:“顾沉舟,你整理的老纺车资料很有用,昨天张妈用纺车纺了新棉线,说要给小宇做件新棉袄。” 她把登记本递给他,“以后这本子就交给你了,民俗馆的老物件,得有人常看着。”
没有指责,没有刻意的 “原谅”,只有一句平常的 “交给你了”,却让顾沉舟的眼眶热了。他接过登记本,封面是浅棕色的,上面写着 “苏家村老物件维护记录”,和他在狱里想象的一模一样。
张妈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粉条:“沉舟,尝尝,按你整理的配方煮的,加了点酱菜,你以前…… 没吃过吧?” 顾沉舟接过碗,粉条的热气扑在脸上,带着玉米的香,他小口吃着,眼泪掉进碗里,却不敢擦 —— 他怕这是梦,怕一擦,梦就醒了。
下午,顾沉舟跟着小宇去了 “小远的桃树” 下。桃树已经结了果,青涩的桃子挂在枝头,像小远当年好奇的眼睛。小宇把布偶挂在树枝上,布偶手里还攥着那根麦秆船桨:“小远哥哥,顾叔叔回来啦,我们很快就能去海边放船了!”
顾沉舟靠在桃树上,看着远处的麦田,看着民俗馆的灯光,突然明白:苏家村的接纳,不是因为他 “改好了”,是因为这里的人,心里装着的不是仇恨,是 “好好活” 的希望 —— 像顾忠说的 “对得起良心”,像苏清沅说的 “别被仇恨困住”,像小宇说的 “多一只船,多一个心愿”。
傍晚,顾沉舟坐在民俗馆的 “老物件区”,手里拿着顾忠的老农具图鉴,核对老纺车的零件。小宇趴在旁边,给他递铅笔:“顾叔叔,明天我们去捡贝壳吧,池塘边有好多,捡回来放在‘大海角’,等去海边的时候,再跟海边的贝壳换。”
顾沉舟点点头,在登记本上写下 “老纺车零件完好,需每月上油一次”,字迹工整,带着他特有的认真。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登记本上,落在他手里的图鉴上,落在小宇的发顶 —— 这月光,和他在狱里见过的月光一样,却比那时暖。
他知道,救赎不是终点,是新的开始:他要帮张妈腌酱菜,帮王大叔做粉条,帮林晓整理民俗馆的资料,帮小宇捡贝壳、编麦秆船,等春天来了,就带小宇去海边,放那十一只船,替苏清沅、替小远,完成那个迟到了太多年的约定。
夜色渐深,民俗馆的灯还亮着,照亮了 “好好活” 的路,也照亮了顾沉舟心里,那片终于不再被仇恨笼罩的,温暖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