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木门吱呀作响,推开时一股草木的涩香扑面而来。李染匠正蹲在染缸前,手里搅着靛蓝的染液,木桨划过水面,漾开一圈圈深蓝的涟漪,像把天空揉碎了沉在缸里。
“这靛蓝得用石灰水浸七天,”李染匠抬头笑了笑,满手的蓝渍蹭在脸颊上,倒像画了道古怪的花纹,“昨天刚滤过渣,今天正好染布,你们来得巧。”
凌恒和墨渊是来帮忙晾布的。墙角堆着刚织好的白布,浆洗得发硬,像块块平整的雪。“张婶说要给孩子们做新棉袄,”凌恒抱起一摞白布,“染成藏青的耐脏,孩子们疯跑也不怕蹭灰。”
墨渊好奇地凑到染缸边,看着靛蓝的液体在光下泛着幽幽的光。“这颜色真好看,”他伸手想碰,被李染匠拦住,“别碰,石灰水烧手。等染好了,给你做块头巾,配你的铁尺正好。”
小花飘在染缸上方,被靛蓝的颜色吸引,绕着缸口转了两圈。染液里映出它小小的影子,像朵蓝色的花。李染匠看着它笑:“这小灵物也喜欢颜色?等会儿染出红布,让你看个新鲜。”
染布的工序繁琐。先把白布在沸水里煮透,去掉浆水,再浸进染缸,李染匠用木桨反复翻动,确保每一寸布都浸足颜色。“第一遍染是浅蓝,”他捞起一块布,在阳光下抖了抖,布面像落了层薄雾,“要染藏青,得反复浸三遍,每遍都得晾干了再染,急不得。”
女人们端着木盆来送要染的布料,有张婶的粗布、卖花姑娘的头巾、老板娘的围裙,堆在墙角,像座小小的雪山。“李大哥,给我这头巾染成茜红色,”卖花姑娘指着盆里的白布,“配野菊好看。”
“行,”李染匠应着,往另一个缸里撒了把茜草粉,热水一冲,立刻变成透亮的红,“这茜草是后山采的,染出来的红带点橙,比城里的胭脂还艳。”
凌恒和墨渊负责把染好的布挂在院里的竹竿上。染缸旁的竹竿上已经挂满了布,蓝的、红的、黄的(用栀子果染的),在风里轻轻晃,像片流动的彩虹。阳光照在布上,颜色更鲜了,蓝的像天,红的像花,黄的像阳光,看得人心里亮堂。
“你看这蓝布上的水痕,”墨渊指着块刚挂上的藏青布,水珠顺着布面往下淌,在地上晕出深浅不一的蓝,“像幅画。”
“本来就是画,”凌恒笑着说,“是日子的画。”
李染匠的儿子趴在竹筐里看染布,手里捏着块碎蓝布,笑得咯咯响。李染匠捞起块浅蓝布,撕了片给孩子,孩子立刻攥在手里,往嘴里塞,被他笑着拍掉:“这布有灰,脏着呢。等晾干了,爹给你做个小肚兜。”
午饭是在染坊吃的,李染匠的媳妇端来一锅杂粮粥,还有腌萝卜。人们坐在布架下,就着五颜六色的布影吃饭,粥里都像沾了点颜色,吃得格外香。“等这些布干了,”张婶喝着粥,“我就给阿木爷爷做件新棉袄,藏青色耐穿,他冬天穿正好。”
“我要给老板娘的围裙染成明黄的,”墨渊说,“她总系着灰围裙,换个颜色,灶间都亮堂。”
午后的风带着染液的清香,布在竹竿上慢慢变干,颜色也渐渐定了。李染匠用手摸了摸藏青布,点点头:“成了,这硬度,能穿三年。”
凌恒帮着把干了的布收下来,叠得整整齐齐。藏青布摸着厚实,蓝得沉静;茜红头巾软乎乎的,红得热烈;栀子黄的围裙透着暖,像块小太阳。这些颜色混在一起,像把日子的喜怒哀乐都染了进去,鲜活又实在。
小花飘在红头巾上,用花瓣碰了碰布面,红色的布把花瓣也映成了粉,引得卖花姑娘直笑:“给你也染个色?”
夕阳西下时,染坊的颜色更浓了。挂在竹竿上的布被染成了金红色,像燃着的火焰。李染匠把染好的布分给众人,每个人都捧着块颜色鲜亮的布,笑得眉眼弯弯。
“这颜色真好,”凌恒看着手里的藏青布,心里忽然明白,这染坊里的颜色,不只是布的颜色,是日子的颜色——有蓝的安稳,红的热烈,黄的温暖,混在一起,就是青石镇的日子,鲜活、踏实,带着股让人安心的烟火气。
往回走时,墨渊抱着块明黄的围裙,脚步轻快。巷子里的灯笼亮了,映着他手里的黄布,像提着个小灯笼。小花飘在旁边,铜铃铛“叮铃”响,像是在为这多彩的日子唱赞歌。
凌恒知道,明天染坊的木门还会吱呀打开,染缸里还会漾起新的涟漪,竹竿上还会挂满五颜六色的布,就像青石镇的日子,永远带着新鲜的颜色,在风里轻轻晃,活得热气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