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像是被拆散了架，又被人用劣质胶水勉强粘合回去。
每一寸肌肉都在发出酸涩的抗议，左肩胛骨那片区域更是传来一阵阵钻心的、有节奏的抽痛，提醒着我那里裂了道缝。精神力更是干涸得如同被晒裂的河床，稍微动一下念头，脑子里就跟有无数根小针在扎一样。
简陋的临时医疗帐篷里，消毒水的味道也盖不住外面飘来的焦糊味和隐约的血腥气。我被固定在一张行军床上，像个半残的木偶，听着外面喧闹的人声、工程机械的轰鸣、以及通讯频道里时不时传来的、带着劫后余生兴奋感的汇报。
守住了。
龙城守住了。
这本该是值得开怀痛饮，醉他个三天三夜的时刻。可我心里头那点不安分的东西，像水底的暗礁，随着退潮一点点显露出来。
“城主，您现在的身体状况，绝对不适合再进行任何剧烈活动，尤其是精神层面的高强度负荷！”戴着眼镜的医疗官，姓陈，是个一丝不苟的中年人，此刻正板着脸，手指几乎要戳到我的检测报告上，“精神力透支不是小事，强行压榨的后果可能是永久性损伤！您必须静养，至少一个月！”
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王小磊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带进一股硝烟味儿。他脸上还挂着黑灰，嘴角却快咧到耳根子了：“老大！统计出来了！咱们这次可发达了！捞回来的那些海鲜……呸，那些异族残骸，里面有不少高纯度能量结晶，还有几种没见过的超导金属！科研部那帮老小子眼睛都直了，说够咱们龙城鸟枪换炮……”
他说到一半，才注意到陈医疗官那杀人般的眼神和我被固定得结结实实的造型，声音不由得低了下去，挠了挠头：“呃……当然，老大您的身体最重要。”
我没理会陈医疗官的警告，目光转向王小磊，声音有点沙哑：“追击舰队，组建得怎么样了？”
帐篷里瞬间安静了一下。
王小磊瞪大了眼睛，陈医疗官更是直接提高了音量：“城主！您还想追击？！异族已经溃败，逃入深海，风险未知！当务之急是稳固防线，救治伤员！”
“溃败？”我轻轻重复了一遍，试图活动一下脖颈，换来一阵酸爽，“你见过溃败得这么……整齐的溃败吗？”
我示意王小磊把战术平板拿过来。屏幕上显示着卫星最后捕捉到的画面，那支庞大的异族舰队，虽然看起来混乱，但仔细看，它们的撤退方向，并非四散奔逃，而是朝着几个特定的深海坐标汇聚。那些受损最严重的舰船被抛弃在外围，如同断后的弃子，而核心的几艘母舰，受损程度似乎……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它们不是败了，是接到了明确的指令，在进行战略性转移。”我盯着屏幕，那丝疑虑在心底放大，“放虎归山，后患无穷。更何况，这还不是虎，是一群记仇又诡异的深海海鲜。”
“可是……”陈医疗官还想争辩。
我打断他，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没有可是。龙城流了这么多血，不是为了让它们回去舔舐伤口，等着下次卷土重来的。”
我看向王小磊：“去传令。以龙城为核心，联合所有还能动弹的盟邦力量，组建第一追击舰队。不需要太多花哨，就要速度快，火力猛，能打能跑。‘须佐之男’能动吗？”
王小磊一个激灵，立刻挺直腰板：“报告老大！‘须佐之男’断臂接口已经完成临时封闭，主体结构稳定，能源核心完好，机动性保持在七成以上！雷将军已经表态，随时可以出击！”
“好。”我点了点头，“告诉他，这次不用他顶在最前面，压阵就行。”
“老大，那您……”王小磊看着我身上的固定带，欲言又止。
“我？”我扯了扯嘴角，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动着肩胛骨的伤处，带来清晰的痛感，“我当然是旗舰指挥。”
“城主！！！”陈医疗官几乎要跳起来。
我没再看他，闭上眼睛，开始调动那干涸的精神力。一丝丝，一缕缕，如同从沙漠深处艰难汲水。剧痛在颅内炸开，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但我能感觉到，体内那残破的空间，正在缓慢地、抗拒地，随着我的意志，开始弥合最表层的裂纹。
空间异能，这是我最大的底牌，也是此刻我敢于拖着半残之躯追击的底气所在。虽然状态糟糕，但……吓唬吓唬那些海鲜，或者关键时刻阴它们一把，应该还够用。
更何况，不知为何，自从醒来，一想到那些溃逃的异族，我心底深处，除了疑虑，竟然还隐隐泛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不是杀意，更像是一种源自本能的……饥饿感。
对什么的饥饿？我不知道。但这感觉，让我不安，更让我决定必须跟上去看个究竟。
人类联军第一支追击舰队的组建，比预想中还要顺利。
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没人愿意错过。美洲那边派来了三艘最新型号的“宙斯盾”高速突击舰，欧洲贡献了两艘搭载了新型鱼雷的“维京”级潜艇，再加上龙城本土拼凑出来的、以那艘经过多次魔改的“龙城”号驱逐舰为旗舰的水面编队，以及空中担任侦察和骚扰任务的旋翼机群，一支看起来颇具规模的混合舰队，在短短二十四小时内，便集结于龙港口外。
夕阳将海面染成一片壮烈的金红，仿佛昨日流淌的鲜血尚未褪色。
我被王小磊和一名医护兵搀扶着，登上了“龙城”号的舰桥。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艰难，左肩的固定带勒得人生疼。舰桥内的官兵看到我，眼神里都带着激动和一丝担忧，齐刷刷地敬礼。
“城主，‘须佐之男’已就位，在舰队左翼三点钟方向伴航。”通讯兵报告。
雷将军沉稳的面容出现在主屏幕上，对我点了点头。他那边的背景是“须佐之男”略显残破但依旧威严的舰桥。
“各单元汇报情况。”我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网络传遍整个舰队。
“美洲第一突击小队，就位！”
“欧洲‘海狼’潜艇编队，潜航状态良好！”
“龙城空中大队，已升空警戒！”
“很好。”我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和精神的刺痛，“目标，异族溃退方向。任务，咬住它们，找到它们的巢穴，有机会就撕下一块肉来！让这群海鲜知道，招惹厨子的下场！”
“明白！”
舰队起航，破开血色海浪，朝着远洋，朝着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深邃蓝域，追击而去。
最初的航程，顺利得让人有些恍惚。
海面上漂浮着大量异族舰船的残骸，偶尔还能看到一些失去了动力、在原地打转的小型生物舰船，被追击舰队轻易地点名清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欢快的气氛，仿佛这真的只是一场武装游行，一场收割战利品的盛宴。
就连王小磊，都在通讯频道里嘻嘻哈哈：“老大，照这个速度，咱们是不是能直接端了它们的老窝？听说深海底下有不少宝贝矿脉啊！”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面前不断刷新的探测数据。
太顺利了。
异族的抵抗微弱得可怜，甚至连像样的阻击都没有。这不符合波塞冬族展现出的那种狡诈和凶残。
随着舰队逐渐深入远洋，海水颜色变得越来越深，近乎墨蓝。天空也阴沉下来，乌云低压，仿佛酝酿着一场新的风暴。探测器传回的数据开始变得不稳定，强大的能量乱流干扰着通讯和探测。
“报告，前方发现高浓度生物能量反应残留，指向……海底深处！”技术官的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释放深潜探测器，最大下潜深度。”我下令。
几艘造型如同梭鱼的小型探测器被投放入海，拖着白色的航迹，迅速消失在幽暗的海面之下。
舰队的气氛，不知不觉间凝重了起来。所有人都意识到，这里已经不再是人类熟悉的海域。这里是异族的主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深潜探测器传回的数据断断续续，画面模糊，只能看到一片死寂的、超乎想象的海底地貌，以及更多、更庞大的异族舰船残骸。它们似乎是在撤退途中，因为某种原因被抛弃，或者……自毁。
“信号干扰太强了！探测器工作环境极端恶劣！”技术官额头见汗。
突然，主屏幕猛地一闪，一组相对清晰的画面传了回来——是编号为“潜鲟-7”的探测器在某个相对稳定的能量缝隙中捕捉到的影像。
画面中，是那几艘我们一直追踪的、受损较轻的波塞冬母舰。它们不再是溃逃时的混乱队形，而是排列成一个极其规整的、带着某种宗教仪式感的圆形阵列，正围绕着某个东西，缓缓巡弋。
它们在拱卫着什么？
镜头拉近，放大。
那一刻，整个“龙城”号舰桥，鸦雀无声。
所有看到那画面的人，呼吸都为之一滞。
在那几艘庞大母舰构成的环形阵列中央，幽暗的海水中，悬浮着一颗……巨大无比的肉卵。
它通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半透明的暗红色，表面布满了搏动着的、如同血管般的脉络结构，内部充满了浑浊的、仿佛孕育着生命的液体。那颗肉卵的体积，甚至超过了其中任何一艘母舰！它像一颗活着的心脏，在深海的黑暗中，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
咚……
咚……
仿佛能透过屏幕，听到那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声音。
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透过那半透明的卵壁，能隐约看到里面蜷缩着一个巨大的阴影轮廓。那轮廓……
似乎长着……三个头颅？和……不止一条手臂？
一股寒意，从我的尾椎骨沿着脊柱瞬间窜到了天灵盖。之前心底那丝疑虑和不安，在这一刻被放大到了极致！
这他妈是什么鬼东西？！
几乎在同一时间！
“警告！接收到未知强信号源！正在尝试接入我方通讯主频！”技术官失声惊呼。
根本来不及阻止！
滋啦——！
刺耳的电流干扰音过后，一个冰冷的、毫无任何情感起伏的、却说着标准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华夏语的声音，突兀地响彻在整个追击舰队的公共通讯频道里，也回荡在死寂的舰桥中：
“恭喜你们，低等族群。”
那声音顿了顿，仿佛在欣赏我们此刻的惊骇。
“刚刚杀死的，只是……幼年体海皇。”
幼年体……
海皇？！
这三个字，如同三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脑海里轰然炸响！
所有人都懵了。包括我。
我们付出了龙城近乎半毁的代价，何烨几乎战死，雷将军断臂，无数战士牺牲……才勉强换掉的，那个如同神魔般的完全体“海皇”……
只是个……幼年体？！
那这颗被重重保护起来的、巨大肉卵里孕育的，又是什么？！
成年体？！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恐慌，如同冰冷的深海暗流，瞬间席卷了整个舰队。通讯频道里一片死寂，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而就在这时，就在那陌生声音带来的极致惊悚和那肉卵带来的视觉冲击双重打击之下——
我体内那原本死气沉沉、如同荒漠般的空间异能，毫无征兆地，猛地……躁动了起来！
不是之前调动时的滞涩和痛苦。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狂暴的、几乎要挣脱我意志控制的……饥饿感！
如同饿疯了的野兽，突然嗅到了绝世珍馐！
它的目标，清晰无比地指向——屏幕中，那颗在深海缓缓搏动的、孕育着未知恐怖的巨大肉卵！
我的空间，在渴望它。
渴望吞噬它！
这突如其来的、源自自身力量的诡异暴走，让我浑身剧震，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冷汗涔涔而下，比肩胛骨的伤痛和精神力的枯竭，更让我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我死死盯着屏幕上那颗诡异的肉卵，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通讯频道里，那个冰冷的华夏语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嘲弄？
舰队正前方，墨蓝色的海面之下，那巨大的暗红肉卵，搏动得……仿佛更快了。
咚！咚！咚！
如同催命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