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野，军事指挥所。
这里的空气比郓城前线还要凝重，巨大的沙盘旁，吴用、公孙胜等人正根据前线传回的零星战报，不断调整着旗帜，推演着各种可能。
忽然，门帘被猛地掀开，一名夜枭营的探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身上还带着未散的硝烟和一股焦臭味，脸上满是泪痕与黑灰。
“总都督！军师！”
探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嘶哑，带着泣音。
“新生营……新生营出事了！”
吴用的手一抖，一枚代表宋军的黑色小旗掉落在沙盘上。
鲁智深和武松原本坐在角落里擦拭兵器，闻言同时站了起来。
“讲清楚！到底怎么回事！”鲁智深一步跨到探子面前，蒲扇般的大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探子身体剧颤，嘴唇哆嗦着，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童贯……童贯的大军绕过了郓城，直接扑向了东面的王家村新生营！他们……他们不是攻打，是屠杀！”
“何安那个毒士献了‘绝户计’！下令沿途村寨，凡是为我梁山做工的，一律视为从贼！”
探子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凄厉的控诉。
“他们把正在田里劳作的乡亲们当成靶子，用骑兵来回冲杀取乐！抓住的人，男丁当场砍头，尸体堆在一起放火烧……妇孺……妇孺全被他们掳走了！”
“王家村……三百多户人家，一把火……全烧光了啊！”
“砰！”
一声巨响！
鲁智深一拳砸在了旁边的硬木方桌上，那厚实的桌面竟被他含怒一击，生生砸穿了一个大洞，木屑四溅！
“洒家操他娘的！这群天杀的狗官！畜生！！”
他双眼赤红，虬结的肌肉贲张，脖子上青筋暴起，那尊怒目金刚的刺青仿佛活了过来，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杀气。
“洒家要剐了他们！把他们的心肝掏出来下酒！”
武松没有咆哮，他只是默默地走上前，将那名探子扶了起来。他的脸色平静，但那双眸子却沉得吓人，里面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凝结成实质的杀意。
他缓缓抽出自己的双刀，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刀身。
“嗡——”
清越的刀鸣声，让整个指挥所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哥哥，”武松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该杀人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沙盘前那个一直沉默不语的身影上。
林冲背对着众人，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
他只是静静地站着，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压抑，死一般的压抑笼罩着整个空间。
吴用想要开口劝说，却发现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他能感觉到，林冲那平静的身体里，正酝酿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终于，林冲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庞没有扭曲，没有狰狞，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阴沉。那双平日里锐利而沉稳的豹眼里，此刻燃烧着两簇黑色的火焰。
“诱敌深入？”
他轻轻地吐出四个字，声音沙哑，带着自嘲。
“坚壁清野？”
他伸出手，猛地将沙盘上代表梁山军诱敌部队的蓝色旗帜，一把扫落在地。
“他们以为，杀我们的百姓，毁我们的田地，就能动摇我们的根基？”
林冲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暴怒的鲁智深，到杀气腾腾的武松，再到神色凝重的吴用和公孙胜。
“他们错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不再压抑，如同出鞘的利刃，充满了冰冷的锋芒！
“他们触碰的，不是我们的根基，是我们的逆鳞！”
“传我将令！”
一声暴喝，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指挥所内所有将校，无论职位高低，全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脊梁，躬身听令。
“吴用、公孙胜，坐镇巨野，总揽全局！”
“杨志！关胜！邓元觉！你们各率本部兵马，即刻出城！从左翼穿插，给我像一把尖刀，狠狠扎进童贯军的腰腹！”
“鲁智深！武松！你们的飞虎营，从右翼突进！我不要你们击溃敌人，我要你们像撵兔子一样，把他们往我这里赶！”
林冲的手指，重重地戳在沙盘上宋军主力的位置。
他抬起头，看向一直肃立在旁的栾廷玉。
“栾教头！”
“末将在！”栾廷玉上前一步，抱拳应诺。
“重甲骑兵营，全军披挂！”林冲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随我，正面迎敌！”
“此战，不接受投降！”
“此战，不留一个活口！”
“我要让童贯，让那个叫何安的毒士，让大宋朝廷里那帮高高在上的官老爷们亲眼看看！”
“屠我梁山百姓者，百倍奉还！！”
命令下达，整个巨野城瞬间变成了一架高速运转的战争机器。
刺耳的号角声响彻云霄，肃杀的鼓点催动着每一个士兵的血液。
林冲大步走出指挥所，亲兵早已捧着他那身标志性的黑色重甲等候在外。
他没有让亲兵帮忙，而是一件一件，亲手将冰冷的铁甲穿在身上。护臂、胸铠、肩甲、战裙……最后，他戴上了那顶遮住半张脸的狰狞头盔，只露出一双燃烧着复仇之火的眼睛。
他翻身上马，从亲兵手中接过那杆丈八蛇矛，矛尖的红缨在风中烈烈作响。
城门外，三千重甲骑兵已经集结完毕。
人马俱铠，黑色的钢铁连成一片，在阳光下反射着森然的光。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战马偶尔打响的响鼻，和盔甲叶片碰撞的细微声响。一股沉默而恐怖的压力，从这支钢铁军阵中弥漫开来。
栾廷玉催马来到林冲身侧，他的脸上也带着一股决绝。
林冲没有看他，只是将手中的丈八蛇矛向前一指，指向东方那片升腾着黑烟的天空。
“出发！”
一声令下。
“驾！”
林冲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那匹神骏的战马长嘶一声，率先冲了出去。
“轰隆隆——”
三千重甲骑兵组成的黑色洪流，瞬间启动！
大地开始震颤，初时还只是轻微的抖动，很快，就变成了万马奔腾的雷鸣！铁蹄踏过原野，卷起漫天烟尘，那股一往无前的磅礴气势，仿佛要将眼前的一切都碾成齑粉！
巨野城的城楼上，乔道清凭栏而立，看着那股咆哮着远去的钢铁洪流，感受着脚下城墙的震动，他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他曾追随田虎，见过所谓的王霸之气。
他也曾修道炼法，自诩能看透世间虚妄。
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王伦口中那个“人人有饭吃，人人有田种”的新世界，究竟需要什么来扞卫。
不是虚无缥缈的仁义道德，也不是神神叨叨的符水咒法。
而是眼前这支，由愤怒和复仇驱动，足以碾碎一切敌人的，绝对的力量！
林冲，就是这股力量最锋利的矛尖。
乔道清缓缓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中的迷茫已然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而童贯，和他的十五万大军，即将为他们的残暴，付出血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