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月光下的缝合
“噬光兽”的阴影与恶臭彻底消散后，塞尔瓦托老宅二楼走廊里，只剩下死寂和一片狼藉。
破碎的彩绘玻璃像凝固的血泪散落一地，夜风从巨大的破洞灌入，卷起尘埃，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空气中残留着负能量侵蚀后的焦糊味和淡淡的血腥气，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战后余韵。
达蒙·塞尔瓦托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瘫坐在阴影里，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破败玩偶。
剧痛从胸前、背后、手臂的伤口处一波波袭来，如同烧红的铁钎反复穿刺着他的神经。
更可怕的是那种附骨之疽般的阴寒侵蚀感，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针在他伤口深处蠕动，试图钻入骨髓，放大着每一丝痛苦和潜藏的恐惧。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的伤，带来撕裂般的痛楚，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与血污混在一起，冰冷粘腻。
他试图调动吸血鬼的自愈能力，但那“噬光兽”的侵蚀能量如同一种恶毒的抑制剂，严重阻碍了黑暗力量的流转，伤口愈合的速度慢得令人绝望。
视野有些模糊，耳边嗡嗡作响，意识在剧痛和虚弱中漂浮。
瑟琳娜最后那句“清理一下”和离开的背影，像最后的钝击，让他坠入更深的冰冷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空洞。他拼死保护了她，换来的依旧是近乎漠然的处置。
就在他意识即将被黑暗和痛苦彻底吞噬的边缘，一阵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打破了走廊的死寂。
脚步声停在他面前。
达蒙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沉重的头颅，模糊的视线努力聚焦。
瑟琳娜·月光去而复返。
她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神情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在审视一件需要处理的故障物品。但她手中，多了一个看起来十分古朴的、深色木制的小匣子，匣子表面刻着难以辨识的复杂纹路。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蹲下身，与瘫坐的达蒙视线持平。这个细微的动作，在此刻重伤的达蒙眼中，却仿佛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郑重感。
她打开木匣，里面并非普通的医疗用品，而是几件奇特的器物：几支细如发丝、闪烁着银蓝色幽光的“针”，一团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散发着清凉气息的月白色凝胶，还有一块折叠得整整齐齐、质地异常光滑的暗色布料。
“别动。”她开口，声音依旧是那种平铺直叙的调子，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达蒙僵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他怔怔地看着她，大脑一片空白，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她……要做什么？
瑟琳娜伸出右手，指尖萦绕着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柔和的月华光晕。她没有直接触碰达蒙的伤口，而是用那光芒如同扫描般，缓缓掠过他胸前最严重的那道撕裂伤。
冰冷的光晕所过之处，达蒙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带着轻微刺麻感的能量渗入皮肉，并非治愈，更像是在……探查和净化。
那股附着的、阴寒的侵蚀能量，在这月华的照耀下，如同遇到克星般，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开始缓缓消散、瓦解。
这个过程缓慢而精确。瑟琳娜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进行某种精细的能量操作。
达蒙能感觉到伤口深处的阴寒感正在被一点点驱散，虽然剧痛依旧，但那种仿佛灵魂都被污染的感觉减轻了许多。
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近在咫尺的她。
净化完主要的侵蚀能量后，瑟琳娜取出了木匣中那团月白色的凝胶。
她用指尖蘸取少许，那凝胶仿佛有生命般，在她指尖凝聚成一颗滚圆的、散发着清凉气息的珠子。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达蒙心脏几乎停跳的事情——她伸出手，用指尖，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将凝胶涂抹在他伤口周围的皮肤上。
她的指尖冰冷，触感却异常细腻。那动作，没有丝毫暧昧或温情，只有一种近乎机械的、绝对的精准。
如同最高明的工匠在修复一件珍贵的古董，小心地清理着表面的污渍。凝胶触及皮肤，带来一阵极其舒爽的清凉，瞬间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甚至开始促进边缘组织的微弱愈合。
达蒙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紧张和……悸动。
他从未想过，瑟琳娜·月光，这个冰冷、强大、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存在，会亲手为他处理伤口。
这种近距离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照料”的行为，比他为她挡下攻击更加颠覆他的认知。
涂完凝胶，瑟琳娜拿起了那支闪烁着银光的细“针”。那并非金属，更像是由凝固的月光能量构成。
她再次凝聚起月华，操控着光针，开始以一种达蒙无法理解的方式，缝合他胸前那道最深的伤口。
针尖穿过皮肉，没有留下线痕，而是用月光能量直接将撕裂的组织“焊接”在一起，过程迅捷无比，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精确度。达蒙甚至能感觉到能量流过时细微的灼热感。
在整个过程中，瑟琳娜始终沉默着，目光专注地落在伤口上，长长的睫毛在脸颊投下安静的阴影。
她的呼吸平稳悠长，与达蒙粗重痛苦的喘息形成鲜明对比。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夜风偶尔吹动碎玻璃的细微声响，以及能量缝合时几乎微不可闻的“嗡鸣”。
达蒙屏住呼吸，贪婪地（或许他自己都未意识到这份贪婪）捕捉着这静谧一刻的每一个细节。
她垂下的眼帘，她微微抿紧的唇线，她专注时鼻翼轻微的翕动，她身上那股独特的、冰冷的香气……
这一切，在重伤的恍惚和极度的近距离下，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令人心悸的真实感。
就在她缝合完最后一针，准备收起光针的瞬间——
或许是因为长时间高度集中精神后的细微松懈，或许是因为达蒙伤口中某种残留的、极其隐晦的能量波动引起了她的注意，又或许……根本没有任何原因。
瑟琳娜的动作，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
她的目光，没有离开伤口，但那双深不见底、仿佛万年冰封的黑眸最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
那不是情绪，不是波动，甚至不是怜悯。那更像是一种……基于绝对理性评估后，产生的极其微量的、近乎于“确认”或“记录”般的反馈。
如同精密仪器在完成一项复杂操作后，指示灯极其短暂地亮起一瞬，表示“任务完成，数据已记录”。
这一瞬间的闪烁，短暂到几乎不存在，微弱到如同星芒坠入深潭激起的涟漪，转瞬即逝。
下一秒，她的眼神便恢复了绝对的平静与深邃，仿佛刚才那一丝异样只是达蒙因剧痛而产生的幻觉。
但她确实……停顿了那一下。
达蒙的心脏，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然后骤然停止！
他看到了！他确信自己看到了！那不是幻觉！在那双永远平静无波的眼眸里，在那片永恒的冰原上，刚刚确实裂开了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存在的缝隙！
虽然不知道那缝隙背后是什么，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如同在无尽的黑暗中，突然看到了一颗星辰的闪烁！
为了这一瞬间的闪烁，他胸前这深可见骨的伤口，背后火辣辣的刺痛，几乎耗尽的体力，以及那濒死的恐惧……一切，似乎都……值得了。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般瞬间燎原，烧遍了他的四肢百骸！一种荒谬的、扭曲的、却无比强烈的满足感和近乎狂喜的情绪，如同暖流般冲垮了所有的痛苦和虚弱！
瑟琳娜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剧烈震荡。她平静地收起光针和剩余的凝胶，用那块暗色布料轻轻擦拭掉他伤口周围的血污，动作依旧精准而高效。然后，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侵蚀已清除，伤口暂时封闭。自愈能力会在几小时内恢复。”她陈述着结果，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不要剧烈活动。”
说完，她合上木匣，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走廊，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达蒙依旧瘫坐在原地，背靠着墙，一动不动。剧痛依然存在，虚弱感也没有消失。但此刻，他心中充斥的不再是冰冷和绝望，而是一种滚烫的、几乎要将他融化的灼热感。
他缓缓抬起颤抖的手，轻轻抚上胸前那已经被月光能量“缝合”好的伤口。触手不再是血肉模糊的惨状，而是平滑中带着一丝冰冷的能量余温。
那里，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那一瞬间的冰冷触感，以及……她那眼眸中，转瞬即逝的、却被他牢牢捕捉到的……那一丝“闪烁”。
他低下头，将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哭泣，而是一种极度情绪冲击下的生理反应。
月光从破窗洒落，照亮他蜷缩的身影，也照亮地板上那片狼藉和已经干涸的暗红血迹。
但在这片冰冷的战后废墟中，达蒙·塞尔瓦托的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个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那是一个带着痛楚、虚弱、却充满了扭曲胜利感和近乎虔诚的……笑容。
为那一道转瞬即逝的冰裂之光，他愿意承受千百次这样的创伤。
同盟的绳索，在这一刻，被注入了第一缕……近乎疯狂的执念。
第三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