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照顾”与监视
塞尔瓦托老宅书房里弥漫的空气，厚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橡木书架和深色皮革家具承载着岁月，也吸纳了此刻弥漫其中的无形角力。
以利亚·迈克尔森站在壁炉前，身姿笔挺如松，他的手杖轻点地面，发出几乎微不可闻的声响，却像是在为这场谈判打着精准的节拍。
他的对面，瑟琳娜·月光端坐在一张高背天鹅绒扶手椅中，姿态放松却自然流露出一股威严，仿佛她才是这间书房真正的主人。
她纤细的手指搭在扶手上，目光平静地落在以利亚身上，等待着他的提议。
而达蒙·塞尔瓦托，则像一头被强行拴住的困兽，斜靠在远离两人的书房门口。
他换掉了那件染血破损的衬衫，套上了一件黑色的紧身t恤，却难以完全掩盖眉宇间的疲惫和体内隐隐作痛的伤势。
瑟琳娜留下的那股诡异力量像阴魂不散的幽灵，依旧阻碍着他的自愈，每一次呼吸都提醒着他那场惨败的耻辱。
他双臂环抱，蓝眼睛里压抑着烦躁和不甘，死死地盯着书房中央的两人，尤其是那个让他沦落至此的女人。
“……因此，尊敬的月光女士，”以利亚的声音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天生的说服力，
“在目前这个对您而言尚属陌生的时代，一个熟悉本地规则和资源的……协助者，或许能为您节省不少不必要的麻烦。神秘瀑布镇看似平静，水面之下却暗流涌动，并非所有居民都对外来者抱有善意，尤其是像您这般……独特的存在。”
他以一种极其委婉的方式，点出了瑟琳娜可能面临的潜在风险——猎魔人的窥探、镇民的恐慌、乃至其他超自然势力的猜忌。
他没有直接要求什么，而是将“协助”包装成一种互利的选择。
瑟琳娜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她的目光偶尔会扫过门口的达蒙，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达蒙觉得像被冰冷的针尖刺了一下。
他清楚地知道，以利亚口中这个“熟悉本地规则和资源”的“协助者”，指的就是他——达蒙·塞尔瓦托。
这简直是对他最大的讽刺！
让他，一个刚刚被她像拍苍蝇一样击败的吸血鬼，去“照顾”她？
这算什么？
胜利者的施舍？
还是某种更残忍的惩罚？
“而达蒙，”以利亚终于将目光转向门口，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塞尔瓦托家族在此地扎根已久，你对小镇的了解和……人脉，是无可替代的资源。由你陪同月光女士熟悉环境，是最合适不过的选择。我相信，为了小镇的……总体稳定，你会明白其中的必要性。”
以利亚的措辞滴水不漏，但达蒙听懂了他的潜台词：看好这个未知的、强大的变量，摸清她的底细和意图，避免她搅乱神秘瀑布镇本就脆弱的平衡，尤其是不能影响到迈克尔森家族的“大计划”。
而这所谓的“陪同”和“照顾”，本质上就是一场光明正大的监视任务。
而他达蒙，就是那个被推上前线的倒霉探子。
达蒙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压抑的冷哼，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
“必要性？以利亚，你什么时候开始替我安排日程了？我可不是你那些唯命是从的家族成员。”他试图维持住最后一点反抗的姿态，尽管他知道，在以利亚和瑟琳娜的双重压力下，自己的反抗苍白无力。
以利亚没有动怒，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眼神深邃：“这并非命令，达蒙。这是一个……建议。为了所有人好，尤其是为了你自己。”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达蒙依旧不太自然的站姿，暗示着反抗可能带来的后果。
就在这时，瑟琳娜开口了。
她的声音清冷，打破了达蒙和以利亚之间无声的对峙，直接将焦点拉回到自己身上。
“可以。”她只说了一个词，干脆利落，仿佛只是在决定晚餐吃什么。“他勉强够格。”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一记耳光甩在达蒙脸上。
“勉强够格”？
他，达蒙·塞尔瓦托，在这个女人眼里，就只配得到一个“勉强够格”的评价？
怒火再次升腾，但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看到了瑟琳娜眼中那一闪而过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芒——那不是认可，更像是一种……
无聊中找到了一点消遣玩具的兴趣。
她同意这个安排，绝非需要他的“帮助”，而是因为她想看看，这只被她称为“坏狗”的吸血鬼，在她眼皮底下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更令人愤怒的蔑视。
“很好。”以利亚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那么，细节就由你们自己沟通了。月光女士，如果您有任何需要，可以通过达蒙找到我。恕我失陪，还有一些……家族事务需要处理。”他再次向瑟琳娜行了一个简洁的告别礼，然后看了达蒙一眼，那眼神复杂，混合着警告、期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随即转身，迈着优雅而稳健的步伐离开了书房，留下了死一般的寂静。
书房门被轻轻带上，现在，只剩下瑟琳娜和达蒙。
空气瞬间变得紧绷起来。达蒙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声音，以及那该死的、无处不在的隐痛。
瑟琳娜依旧坐在扶手椅中，没有立刻说话，而是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仿佛达蒙的存在与否，对她而言并无区别。
这种彻底的无视让达蒙几乎要爆炸。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的平静，尽管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么，‘月光女士’，”他故意拖长了那个称呼，带着浓浓的讽刺，“您的‘导游’已经就位。不知道您是想先从参观镇上的历史古迹开始，还是直接去体验一下二十一世纪的……便利设施？”
他脑海里已经开始盘算着如何利用这次“机会”——带她去最混乱的酒吧？让她在超市里出丑？或者，想办法试探出她的弱点？
瑟琳娜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缓缓转向他。
她的眼神依旧平静，但达蒙似乎看到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有趣”的情绪闪过。
“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陈述事实的语气说道，目光落在他t恤下隐约渗出的暗红色血迹上，“脆弱得令人惊讶。”
达蒙的脸瞬间涨红（尽管吸血鬼的脸色本就苍白，但怒意依旧让他颈部的血管凸起）。“托您的福！”他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带我去能获取信息的地方，”瑟琳娜无视他的愤怒，直接下达指令，语气不容置疑，“关于这个时代的一切。文字，图像，记录。而非你脑子里那些……嘈杂无用的念头。”
她竟然直接点破了他正在盘算的恶作剧！
达蒙心中一凛。
难道她真的能读心？
不，不可能，他确信自己的大脑防御没有被入侵的迹象。
那只能说明，这个女人拥有着远超他想象的洞察力，仅仅通过他的表情和气息，就能大致猜到他龌龊的心思。
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恼让他更加烦躁。“信息？当然！”他扯出一个假笑，“镇中心有座漂亮的图书馆，里面堆满了你想看的‘文字记录’。不过，我亲爱的古老女士，您确定您认得现代的字母吗？需不需要我先给您找本带图画的儿童启蒙书？”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试图用贬低来找回一点可怜的心理平衡。
瑟琳娜静静地看了他几秒钟，那眼神让达蒙的假笑渐渐僵硬。
然后，她缓缓站起身。随着她的起身，一股无形的压力随之弥漫开来，并不强烈，却让达蒙瞬间绷紧了身体，仿佛被某种掠食者盯上。
“你的言语，”她向他走了几步，停在距离他不到一米的地方，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质感，“如同败犬的哀鸣，试图用噪音掩盖内心的恐惧。”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能剖开他的胸膛，直视那颗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你害怕我，达蒙·塞尔瓦托。你愤怒，你不甘，但你最强烈的情绪，是恐惧。恐惧我的力量，恐惧无法掌控的局面，恐惧……你自己在我面前显现出的无能。”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达蒙最不愿面对的真相上。
他想反驳，想怒吼，但喉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因为她说的，该死的全对！
“省省你的小把戏。”瑟琳娜的语气带着一丝厌倦，“带路。或者，我可以换一种更直接的方式，让你‘学会’服从。”
她没有说那“更直接的方式”是什么，但达蒙毫不怀疑，那绝对是他不想再次体验的滋味。
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个词：
“……跟我来。”
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撞开了书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背影僵硬，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屈辱。
瑟琳娜看着他的背影，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底深处，那丝兴味似乎又浓了一分。
她缓步跟上，如同一位女王，跟随在她那满心不情愿、却又不得不低头开路的侍卫身后。
一场名为“照顾”、实为“互相监视”的脆弱同盟，就在这种充满火药味和屈辱感的氛围中，极其勉强地拉开了序幕。
达蒙在心中发誓，一定要找出这个女人的弱点，一定要让她为今天的羞辱付出代价。
而瑟琳娜，则像一位最高明的棋手，平静地看着棋盘上那颗暴躁不安的棋子，等待着它下一步会走向何方，以及……何时才能将它彻底纳入自己的掌控。
窗外的阳光透过走廊的彩绘玻璃，投下斑驳的光影，照亮了达蒙阴郁的侧脸，也照亮了瑟琳娜如同大理石雕像般平静的面容。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了塞尔瓦托老宅的阴影，步入了神秘瀑布镇喧嚣而陌生的白日之下。
对于达蒙来说，这是一场煎熬的囚徒之旅；而对于瑟琳娜，这不过是认识新世界的第一步，而身边这个暴躁的“向导”，或许能让她在这个过程中，找到一些额外的……乐趣。
第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