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内线失联的消息，像一块冰冷的铁，沉甸甸地压在明渊心头。这不是意外，他几乎可以肯定。南造云子的反击来得如此迅速而精准，直接切断了他伸向特高课内部的一根重要触角。这张针对他的网，不仅在外围收紧，更开始清理网内的“异物”。
压力如同实质的墙壁，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明诚感受到的监视，明公馆内佣人被轮番盘问，阿香被“请”去喝茶……南造云子的调查步步紧逼，已经触及到了他最核心的保护圈。他不能再被动防守，必须主动出击，打乱她的节奏，将她的视线引开。
他需要一道“烟幕弹”，一个看似合理、足以引起南造云子兴趣，却又无关大局、不会真正伤及根本的“破绽”。
这个破绽，必须出在明诚身上。
明诚是他的左膀右臂，是连接他与“无常”小组的关键枢纽，南造云子不可能不重点调查他。同时，明诚军统“孤狼”的身份，也注定了他必然有一些见不得光的往来和渠道。利用这一点，恰到好处。
深夜，明公馆书房，只有一盏台灯照亮着书桌方寸之地。明渊与明诚相对而坐，气氛凝重。
“诚哥，”明渊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云子的调查，已经碰到了红线。我们需要给她一个‘交代’，一个能让她暂时满足，转移视线的‘发现’。”
明诚眼神一凛，立刻明白了明渊的意图：“二少爷的意思是……让我‘暴露’点什么？”
“不是真正的暴露。”明渊纠正道，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是演一场戏。一场让她以为抓住了你的把柄，实则无关痛痒的戏。”
他详细阐述了自己的计划：“你需要‘不小心’让她的人发现，你与黑市上一个叫‘老刀’的军火贩子有秘密接触。接触的理由，是‘无常’小组急需一批美制柯尔特手枪的替换零件和特种弹药，而通过常规渠道无法获取，只能冒险走黑市。”
选择军火，尤其是与“无常”行动风格相符的美制武器，既能引起南造云子的高度重视，又符合逻辑。黑市交易本身具有隐蔽性和风险性，解释得通。而“老刀”这个人，明渊早已通过其他渠道了解过，背景复杂，与多方势力都有牵扯，且行踪不定，即使特高课去查，也很难查到更深层的东西，反而会陷入黑市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
“交易要做得像真的。”明渊强调，“时间、地点、接头暗号，都要有。我会提供一部分真资金，让你去进行前期接触，做出急于成交的姿态。然后，在约定的交易时间和地点，‘恰好’被特高课的人撞破。”
明诚沉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决然。他清楚这个任务的危险性，一旦操作不当，就可能假戏真做，将自己彻底暴露。但他更清楚，这是目前打破僵局、保护更核心秘密的必要手段。
“我明白。”明诚重重点头，“我会把握好分寸，让她的人‘偶然’发现线索，然后‘顺藤摸瓜’，找到交易现场。”
“记住，”明渊最后叮嘱，眼神锐利，“你的身份是军统‘孤狼’，是为了小组的行动补给才冒险接触黑市。咬死这一点，无论面对什么盘问。其他的，交给我。”
二
戏幕，按照明渊编写的剧本，悄然拉开。
几天后，南造云子安插在明公馆外围的一个眼线，“偶然”听到两个明家低级仆役在角落里闲聊，提及诚管家最近似乎心事重重，晚上经常独自外出，有一次还隐约听到他在偏厅电话里提到“零件”、“黑市”之类的词。
这条模糊的信息，立刻引起了南造云子的注意。她下令加强对明诚的跟踪和电话监听。
很快，监听人员捕捉到明诚用一个公用电话亭，拨打了一个未经登记的号码，通话内容极其简短，只说了“货要快，价钱好说，老地方见”几个字，便匆匆挂断。技术部门追踪号码，指向闸北区一个鱼龙混杂的地带，符合黑市交易的特征。
紧接着，跟踪小组回报，明诚于深夜独自驾车前往闸北，在一家名为“老顺茶馆”的后巷，与一个戴着鸭舌帽、看不清面容的男人进行了短暂接触，双方似乎交换了什么东西（事后查明是一小袋银元作为定金）。
所有的线索，都指向明诚正在秘密进行一场非法的军火交易。
南造云子看着手下汇总来的报告，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笑意。果然！明渊这个最信任的管家，并不干净！与黑市军火贩子勾结，是为了什么？是为了他背后的“无常”小组？还是……为了明渊其他的秘密勾当？
她仿佛已经看到了撕开明渊伪装的那道裂缝。只要抓住明诚交易的确凿证据，就能以此为突破口，撬开他的嘴，进而牵出背后更深层的人物。
她按捺住立刻抓人的冲动，命令手下继续监视，放长线钓大鱼，务必在交易现场人赃并获。
三
约定的“交易”时间，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
地点是苏州河边一个废弃的货运码头仓库。这里位置偏僻，夜间罕有人至，是进行非法交易的理想场所。
明诚穿着一件深色的雨衣，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皮箱（里面装满了切割整齐的报纸，只有表面一层是真钞），独自站在仓库破败的门口，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
远处，黑暗中，数双眼睛正透过夜视望远镜，紧紧地盯着他。南造云子亲自坐镇指挥，她相信，今晚一定能钓到大鱼。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声淅沥，气氛压抑。
终于，一艘没有亮灯的小舢板，如同幽灵般从浑浊的河面上悄无声息地靠岸。一个黑影从船上跳下，快步走向明诚。正是那个代号“老刀”的军火贩子（由“无常”小组另一名精干成员伪装）。
两人在仓库门口低声交谈了几句，明诚将皮箱递过去，“老刀”打开一条缝隙，用手电照了照，点了点头，随即从身后卸下一个长方形的木箱，似乎要交给明诚。
就在这“交易”即将完成的瞬间！
“不许动！特高课！”几声厉喝划破雨夜的寂静！数道强烈的手电光柱从四面八方射来，将明诚和“老刀”笼罩其中！埋伏在周围的特高课行动队员如同猎豹般扑出！
“老刀”反应极快，骂了一声，猛地将木箱砸向冲来的特高课队员，同时转身就往河里跳！动作敏捷得超乎寻常。
而明诚，则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提着那个装钱的皮箱，僵在原地，瞬间就被两名特高课队员死死按住！
“抓活的！”南造云子从阴影中走出，冷声下令。
几名队员立刻冲向河边，但“老刀”已经潜入浑浊的河水，消失得无影无踪。水面上只留下那个被摔开的木箱，里面空空如也，根本没有所谓的军火。
南造云子走到被制住的明诚面前，看着他手中那个装着“钱”的皮箱，又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木箱和消失的“老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人赃并获？人抓到了，但“赃”呢？军火不见了，交易的另一方也跑了！
明诚抬起头，脸上充满了“惊恐”和“愤怒”，对着南造云子大声道：“云子少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只是来这里谈一笔私人生意！”
“私人生意？”南造云子冷笑一声，一把夺过皮箱，打开，看到里面一沓沓的“钞票”，眼神更加冰冷，“用这么多钱，来这种地方谈私人生意？明诚，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她逼近一步，目光如刀：“说！那个跑掉的人是谁？你们交易的是什么？是不是军火？！是不是为了‘无常’小组？！”
四
明诚被直接带回了特高课审讯室。
南造云子亲自审讯。威逼，利诱，疲劳战术……她用尽了手段，但明诚的口供始终如一，咬定自己是利用管家的职务之便，偷偷倒卖一些紧俏物资赚取外快，这次是听说“老刀”手里有一批南洋来的稀缺香料，利润丰厚，才冒险前来交易。至于军火，“无常”小组，他一概否认，表示毫不知情，并反复强调自己对明家、对藤原顾问的忠诚。
他表现得就像一个被抓住痛脚、既害怕又试图维护主人的忠仆。演技逼真，情绪到位。
南造云子将信将疑。明诚的口供看似合理，黑市倒卖在那个年代并不罕见。而且，现场确实没有缴获任何军火，跑掉的“老刀”也身份成谜。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黑市交易，自己反应过度了？
但直觉告诉她，事情没那么简单。明诚是明渊最信任的人，他的任何异常举动，都可能与明渊有关。这次交易，即便不是军火，也必然隐藏着其他秘密。
她决定暂时不动明诚，而是将他扣留在特高课，一方面继续施加压力，另一方面，也是借此观察明渊的反应。
消息很快传到了明渊耳中。
他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震惊和愤怒，立刻亲自赶往特高课要人，与南造云子发生了激烈的争执。
“云子少佐！明诚是我明家的人，更是我最得力的助手！他怎么可能去做什么非法交易？这一定是误会！或者是有人故意陷害！”明渊表现得情绪激动，完全符合一个主子维护心腹的姿态。
“是不是误会，调查清楚了自然知道。”南造云子不为所动，“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明诚必须留在这里配合调查。藤原君，请你理解，这也是为了帝国的安全。”
明渊“愤然”离去，临走前撂下话，表示会动用一切关系证明明诚的清白。
这场戏，演给南造云子看，也演给所有暗中观察的人看。
回到明公馆，关上书房的门，明渊脸上所有的激动和愤怒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平静。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南造云子的注意力，已经被明诚这场“黑市交易”牢牢吸引。她暂时不会再去深挖明公馆的佣人，也不会紧盯着大姐明镜不放。她相信，突破口就在明诚身上。
然而，明渊清楚，这只是权宜之计。南造云子不是那么容易糊弄的，她扣住明诚，本身就是一种试探和施压。
而且，他牺牲了特高课的内线，才换来了这次布局的机会。内线失联的真相，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他必须弄清楚，内线是暴露了，还是……背叛了？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轻轻敲响，外面传来明镜压抑着担忧的声音：“小渊，阿诚他……到底怎么回事？”
明渊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切换回那种带着焦躁和烦闷的表情，走过去打开了门。
他需要继续把这场戏，演下去。演给大姐看，演给所有可能存在的眼睛看。
只是，在他心底，一个更深的疑问开始浮现：这场“将计就计”，真的能彻底骗过南造云子吗？她那双冰冷的眼睛，是否已经看到了剧本之外的什么东西？
（第164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