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间戳
1991 年 9 月 3 日，上午十点零六分的临川县，秋老虎比盛夏还要肆虐。中心十字街口的青石板被晒得滚烫，缝隙里冒出缕缕热烟，像去年被烧毁的凉茶渣不甘心，又从地缝里爬回了人间。阳光像烧化的铜汁，毫无遮拦地浇在头顶，柏油路泛着油光，连空气都带着灼人的温度，让人喘不过气。
行人大多撑着伞，脚步匆匆，只有几个不怕热的半大孩子，光着脚在树荫下追跑，踩得地面 “滋滋” 响。百货大楼的阴影里，卖冰棒的老头守着泡沫箱，不停地用毛巾擦汗，箱盖上的 “绿豆冰棒 3 分 \/ 支” 字样已经被汗水晕开，像一幅模糊的水墨画。
二 无证难启
陆超群推着那辆残破的凉茶车，停在百货大楼台阶下的老位置。车轮是新换的，辐条闪着银光；案板重新刨过，露出新鲜的木纹；那枚铜秤砣也用细砂纸抛光过，黄铜的光泽比以往更亮，却依旧留着被铁钩砸出的凹痕 —— 那是屈辱的印记，也是重生的见证。
他站在车旁，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却迟迟没有支起铁锅。原因很简单：上次被赵老五砸摊时，原有的食品经营许可证被撕得粉碎，新证申请又赶上 “秋季市场整顿”，窗口贴出 “暂停办理” 的通知，只说 “等上级通知”，没给具体时间。没有盖着红章的许可证，就不能合法经营；没有炉火，那枚铜秤砣也只是一块冷冰冰的死铜，失去了 “镇摊之宝” 的意义。
“小陆，怎么还不支锅？我们等着喝你熬的凉茶呢！” 卖冰棒的老头凑过来，递给他一根融化了一半的冰棒，“天这么热，你这凉茶一准好卖。” 陆超群接过冰棒，却没吃，只是苦笑：“李叔，证还没下来，不敢开摊啊。” 周围几个熟客也围过来，七嘴八舌地劝：“怕什么？先开了再说，真有人来查，我们帮你作证！” 陆超群摇了摇头 —— 他吃过无证经营的亏，不能再冒这个险。
三 手写批条
上午十点十七分，一个穿蓝色的确良衬衣的男人走进了街口。他腋下夹着一只人造革公文包，包角磨得发白，像被岁月啃过的旧税票，胸前别着枚 “临川县税务局临时整顿员” 的布牌 —— 是新派驻的税务整顿员，姓高。
高税务先走到隔壁的冰粉摊前，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黄色的 “暂停营业” 通知单，“啪” 地贴在摊车上：“无证经营，先停了，补完手续再来。” 冰粉摊主敢怒不敢言，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贴条。高税务转身，又从包里掏出一张通知单，径直朝陆超群的凉茶车走来。
“同志，等一下！” 陆超群赶紧上前拦住他，“我这摊证正在补办，能不能通融几天？我先不卖钱，只送凉茶救人，行不？” 高税务愣了一下，刚想开口拒绝，突然身子晃了两下，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像被快速漂白的税票，接着 “咚” 的一声，重重扑在了凉茶车的案板上 —— 竟是中暑了，而且看症状，是最危险的热射病。
周围的人都慌了神，有人喊 “快送医院”，有人说 “找凉水”，却没人敢贸然动手。陆超群却很镇定 —— 他早料到天热会有人中暑，提前做了准备。
四 凉茶救命
陆超群掀开凉茶车侧面的保温盖，里面放着一只大号铝桶，桶外裹着两层湿麻袋，还在往下滴水。桶里镇着他连夜熬制的 “解暑浓煎”：夏枯草 30 克、白茅根 50 克、金银花 15 克、生甘草 10 克，用井水冰镇了整整一夜，温度保持在 10 度以下，揭开桶盖就能闻到一股清苦的药香。
他抄起一只搪瓷缸，舀满凉茶，一手掐住高税务的下颌，一手将凉茶往他嘴里灌 —— 深褐色的药汤顺着喉管直下，发出 “咕咚咕咚” 的回声，像给干涸的稻田开了闸。周围的人群瞬间围了上来，里三层外三层，汗味、蒲扇扇起的尘土味、小孩身上的痱子粉味混在一起，搅成一支黏稠的浊浪，却没人敢出声，都紧紧盯着高税务的反应。
三分钟后，高税务的眼皮动了动，发出一声漫长的呻吟，像复写纸终于印出了清晰的字迹；五分钟后，他慢慢坐了起来，自己接过搪瓷缸，把剩下的半缸凉茶一口闷了，喉结上下滚动，像在给 “救命” 两个字盖下确认的印章。
“谢…… 谢谢你……” 高税务喘着气，声音还带着虚弱，却已经能清晰说话了，“这凉茶真管用，不然我今天就危险了。”
五 红章现世
高税务缓过劲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的公文包。他从里面掏出一只软木印垫、一盒鲜红的印泥，还有一本 “临时经营许可证” 空白便笺 —— 封面盖着 “临川县税务局” 的红章，下方印着一行小字 “1991 年 9 月临时使用”，显然是专为整顿期间特殊情况准备的。
他拿起钢笔，在便笺上写道：“准予陆超群同志在十字街口临时经营凉茶饮品，期限一个月，以观后效。1991 年 9 月 3 日。” 他的手还在微微发抖，字迹带着波浪，却比印刷体更显真实。写完，他把印章在印泥里用力一按，“啪” 地盖在署名处，鲜红的印章在白纸上格外醒目，像给凉茶车盖上了一枚血色护身符。
围观的人群瞬间爆发出一阵欢呼：“好！” 声音大过了头顶的蝉鸣，像给闷热的酷暑撕开了一条透气的缝。卖冰棒的李叔拍着大腿喊：“早就该这样！小陆的凉茶救了人，凭什么不让开摊？”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掌声和叫好声此起彼伏，震得旁边的树叶都微微晃动。
陆超群看着那张盖着红章的临时许可证，眼眶突然有些发热 —— 这枚红章，不仅是允许他开摊的凭证，更是对他坚持正义的认可。
六 爽点回环
陆超群趁热打铁，把铝桶的盖子彻底掀开，深褐色的凉茶表面浮着一层薄薄的冰碴，像给苦涩的药汤镶了圈银边，清苦的药香随风飘散，引得周围的人都咽了咽口水。“各位父老乡亲，今天的凉茶免费送！大家喝完之后，麻烦帮个忙 —— 给高税务同志做个证，证明咱们的凉茶能解暑、能救人！”
人群 “轰” 地一下排起了长队，搪瓷缸、大碗、甚至有人用荷叶包着来盛，碰撞声、道谢声混在一起，像一场即兴的交响乐。老郑拄着拐杖排在第一个，接过凉茶一口喝干，抹了抹嘴说：“小陆，快给我测测血压，我感觉头不晕了！”
陆超群拿出那台被砸扁一块的血压计，给老郑缠上袖带。汞柱缓缓下降，最后停在 “160\/95” 的位置 —— 对比半个月前 220\/140 的高压，足足降了半根指节！老郑激动地抓住陆超群的手：“管用！太管用了！我作证，小陆的凉茶比周大年的假药灵一百倍！”
人群哄堂大笑，笑声把头顶的暑气冲得七零八落。有人拿出纸笔，主动帮陆超群登记作证信息；有人跑去附近的摊位，喊更多人来喝凉茶；还有人对着那张临时许可证拍照，说要留着给陆超群做纪念。凉茶车周围，第一次充满了久违的热闹与暖意。
七 税务员的秘密
高税务坐在陆超群递来的折叠凳上，手里捧着一碗冰镇凉茶，慢慢喝着，目光却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像是在确认有没有可疑的人。等人群稍微散去一些，他才凑近陆超群，压低声音说：“兄弟，今天谢谢你救了我，也算是救了你自己。”
陆超群笑了笑：“高同志，救人是本分，开摊是顺路，不用这么客气。” 高税务却摇了摇头，眼神变得严肃起来，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知道你一直在查周大年的事，也知道你父亲的冤屈。不瞒你说，我手里有你要的东西 —— 周氏药材行近三年的真实账本，1989 年火灾前被我偷偷藏到了税务档案室，一直没交出去，就是怕被他们销毁。”
陆超群的心脏 “咚” 地一跳，像铜秤砣砸在了软肉上，他猛地抓住高税务的胳膊：“高同志，你说的是真的？那账本还在吗？” 高税务点了点头，又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用只有气流才能传递的声音说：“账本还在，但你不能直接去拿。月底之前，你带着检察院的介绍信来找我，我趁夜班的时候复印给你，绝对不会让别人知道。”
说完，他把喝空的搪瓷缸递还给陆超群，陆超群接过来时，手指碰到了缸底 —— 贴着一张小纸条，是用复写纸写的，字迹模糊却能辨认：“税务局三楼档案室，每周三夜班我值，暗号：凉茶要加冰。”
八 钩子落地
高税务站起身，拍了拍陆超群的肩膀，像给铜秤砣加了一枚新的秤星。“兄弟，记住，账本在我手里，也等于在你手里，但你一定要小心。” 他指了指头顶的太阳，秋老虎的阳光白得晃眼，“别让太阳等太久，有些东西晒久了，不仅会褪色，还会被人偷偷换掉。周大年的人在税务局也有眼线，稍有不慎，咱们俩都得栽进去。”
陆超群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明白，谢谢你，高同志。我一定会尽快准备好介绍信，不辜负你的信任。” 高税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转身拿起公文包，朝街口走去。他的背影被热气拉得极长，像一条通往 1989 年火灾现场的复写纸，正在阳光下慢慢显影，露出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周围的街坊还在喝着凉茶，议论着刚才的惊险一幕，没人注意到这两个男人之间的秘密对话。只有那枚铜秤砣挂在车把上，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在默默见证着这场正义的接力。
九 铜秤砣重启
陆超群把那张盖着红章的 “临时经营许可证” 小心翼翼地贴在凉茶车的正前方，和之前县检察院出具的《举报奖励办法》并排贴在一起，两枚红章相对，像给真相上了双保险。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条红布，系在铜秤砣的挂绳上 —— 红布是刚才高税务从公文包上撕下来的 “税” 字封条，迎风招展，像给冰冷的铜秤砣戴了一条活血脉的红围巾。
一切准备就绪，陆超群点燃了炉火。“噗” 的一声，火苗舔上锅底，很快就旺了起来。他往锅里倒进清水，加入夏枯草、金银花等药材，药香随着蒸汽升起，与雨后的潮气混在一起，凝成一团淡褐色的云团，像去年被烧毁的凉茶魂，今年又重新投胎，回到了这个熟悉的街口。
“来啦！新熬的凉茶，免费喝！” 陆超群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久违的底气。街坊们纷纷围上来，搪瓷缸碰撞的声音、孩子们的笑声、药香的清苦，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最鲜活的市井画面。这一刻，被砸毁的不仅是凉茶摊，更是重新站了起来；被掩盖的不仅是真相，更是即将被揭开。
十 尾声
傍晚时分，太阳渐渐西沉，暑气也消散了不少。陆超群开始收拾摊位，把剩下的凉茶分给周围的街坊，然后仔细地擦拭着铜秤砣和案板。他从怀里掏出高税务留下的那张复写纸条，小心翼翼地塞进铜秤砣的凹痕里 —— 大小正好，像给秤砣塞了一颗跳动的新心脏。
他抬头望向街口，夕阳把整条街都染成了铜色，像一条流淌的大河。河面上仿佛浮着无数张 “临时经营许可证” 的幻影，红章连成一片，像给整个临川县盖上了一枚巨大的、会呼吸的印章，见证着正义的一步步临近。
铜秤砣挂在车把上，沉默而坚定。它已经把 “税务账本” 的重量悄悄计入了下一道秤星，也把揭开真相的希望，压在了陆超群的肩上。
凉茶摊重启了，红章护身，前路光明。但陆超群知道，这只是决战前的喘息 —— 真正的重量，真正的较量，还在后面等着他。月底的税务局档案室之行，将是揭开周大年所有罪行的关键一步，他必须万无一失。
夜色渐浓，凉茶车的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像一道不屈的脊梁，支撑着真相与正义，在临川县的街头，静静等待着最后的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