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叶栀梦独自回到二楼卧室。窗外，最后一抹晚霞正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远处城市的灯火渐次亮起，像散落的星辰。她轻轻关上房门，将喧嚣隔绝在外，却隔不断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失落。
书桌上，那本承载着她梦想与挫折的作品集静静地摊开着。米白色的封面上还留着面试时不小心蹭到的咖啡渍，像极了此刻她心中的污点。她深吸一口气，在书桌前坐下，指尖微颤地翻开第一页。
作品太学生气，缺乏市场竞争力。
面试官那句冰冷的评价又一次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其他考官交换眼神时细微的叹息声。她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强撑着微笑说完感谢语，又是如何在转身的瞬间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摇晃。
台灯被按亮，暖黄的光晕洒在画纸上，那些曾经让她引以为傲的作品此刻却显得如此苍白。这是一组以为主题的插画，春日的樱花、夏日的荷塘、秋日的枫叶、冬日的雪景，每一笔都倾注了她对美的理解。可现在再看，那些过于理想化的构图、过分甜美的色彩，确实像是活在象牙塔里的学生才会创作出来的东西。
到底哪里不对呢？她喃喃自语，拿起搁在笔筒里的铅笔。
笔尖在素描纸上游走，试图对那幅《春樱》进行修改。她加重了枝干的线条，调整了花瓣的密度，可越是修改，越觉得失去了原作的神韵。橡皮擦在纸上来回摩擦，留下淡淡的痕迹，就像她此刻杂乱无章的心绪。
或许我真的不适合这条路？这个可怕的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她想起母亲电话里小心翼翼的询问，想起同学们陆续拿到offer后在朋友圈晒出的入职照片，而自己却连一份像样的作品集都拿不出来。
烦躁地将铅笔扔在桌上，笔尖应声而断。她将脸埋进掌心，感受着指尖的冰凉。
叩叩叩——
敲门声轻柔却坚定，将她从自我怀疑的漩涡中拉回现实。
进来。她慌忙整理表情，以为是张阿姨照例来送夜宵。
门被推开的声音很轻，来人刻意放慢了动作。当沈砚辞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叶栀梦明显愣了一下。
他换下了白日里那身剪裁利落的西装，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少了几分商场上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他手中端着的牛奶杯冒着丝丝热气，在灯光下形成柔和的光晕。
张阿姨说你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他的声音比平时低沉许多，目光扫过书桌上凌乱的画纸时微微停顿，还在为面试的事烦恼？
叶栀梦下意识地想否认，可当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时，终究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想重新修改作品集，但不知道从何下手。
沈砚辞将牛奶放在她手边，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声响。趁热喝。他的目光已经落在摊开的作品集上，介意让我看看吗？
当然不介意。她连忙起身让出位置，只是...可能入不了你的眼。
沈砚辞没有立即回应，而是俯身仔细翻看起作品集。他的动作很慢，每一页都停留足够长的时间，修长的手指偶尔在画面上轻轻划过，像是在感受笔触的痕迹。
叶栀梦站在一旁，紧张地观察着他的表情。暖黄的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那双总是让人捉摸不透的眼睛此刻专注得令人心安。她注意到他微抿的薄唇，挺直的鼻梁，还有偶尔因为思考而微蹙的眉峰。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彼此轻微的呼吸声。这份安静并不尴尬，反而让叶栀梦慌乱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你的面试官说得对，也不对。良久，沈砚辞终于开口，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叶栀梦困惑地望向他。
他说缺乏市场竞争力是对的，但说作品太学生气是片面的。沈砚辞将作品集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在那幅名为《暖阳》的画作上，你看这里，光影的处理很有灵气，色彩过渡也很自然。问题不在于技巧，而在于定位。
他拿起铅笔，在旁边的草稿纸上快速勾勒出几个框架：商业作品和纯艺术创作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需要有明确的服务对象。你的画很好，但没有回答为谁而画这个问题。
叶栀梦凑近些，仔细看他画的示意图。两人之间的距离不知不觉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清爽而沉稳。
比如这幅《暖阳》，如果作为家居装饰画，需要考虑到不同装修风格的搭配问题。他在纸上标注出几个重点，色彩饱和度不能太高，构图要留白，给空间呼吸感。而如果是品牌宣传海报...他又画出另一个版本，就需要有记忆点，比如一个独特的视觉符号，让人过目不忘。
他讲解时的语气平和而专业，没有居高临下的指点，更像是同行之间的交流。叶栀梦原本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晰，那些困扰她多时的问题似乎找到了突破口。
我明白了！她眼睛一亮，拿起画笔重新面对画纸，不是画得不够好，而是没有考虑应用场景。
沈砚辞微微颔首，眼中掠过一丝赞赏。他安静地看着她开始修改作品，没有再出声打扰。
笔尖在纸上游走的声音变得流畅了许多。叶栀梦完全沉浸在创作中，时而蹙眉思考，时而快速落笔。她按照沈砚辞的建议，为每幅作品设定了明确的使用场景，调整色彩搭配和构图比例。
偶尔遇到不确定的地方，她会下意识地抬头看向沈砚辞。而他总能恰到好处地给出建议：这个品牌的受众是年轻人，色彩可以更大胆些户外广告的视觉冲击力需要更强。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当时钟指向深夜十一点时，叶栀梦终于放下画笔，活动了下发酸的手腕。她惊讶地发现，经过修改的作品确实焕发出不同的生命力，既有她个人的艺术风格，又具备了商业作品应有的精准度。
小叔，谢谢你。她真诚地道谢，眼角微微发热，如果不是你点醒我，我可能还在钻牛角尖。
沈砚辞轻轻摇头：是你自己悟性高。他的目光落在她因为长时间握笔而微微发红的手指上，眼神暗了暗，休息一下吧。
他起身走向门口，叶栀梦以为他要离开，心里莫名有些失落。却见他只是对外面等候的张阿姨低声交代了几句，不久后便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回来。
补充点能量。他将果盘推到她面前，自己则重新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这个体贴的举动让叶栀梦心头一暖。她小口吃着清甜的水果，偷偷打量着身旁的男人。他不知何时拿来了笔记本电脑，正专注地处理着工作邮件。柔和的灯光软化了他平日里的冷峻，此刻的他看起来更像一个普通的居家男人，而不是那个在商场上令人闻风丧胆的沈氏总裁。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在心底悄然滋生。她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他对自己的种种照顾，从生活细节到职业发展，他都考虑得无微不至。那种被珍视的感觉既让人沉醉，又让人不安。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目光，沈砚辞从屏幕前抬起头。
没什么，她慌忙收回视线，只是觉得...太麻烦你了。
沈砚辞合上电脑，很认真地看着她：永远不要觉得麻烦。他的语气平静却坚定，帮助你，是我心甘情愿的事。
这句话太过直白，让叶栀梦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低下头，假装继续修改作品，却感觉脸颊在发烫。
夜色渐深，窗外万籁俱寂。当时针指向凌晨一点时，叶栀梦终于完成了所有作品的初步修改。她伸展了下僵硬的四肢，转头发现沈砚辞不知何时靠在椅背上睡着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察他的睡颜。闭合的双眼让他少了平日里的锐利，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的呼吸很轻，胸膛规律地起伏着，整个人呈现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松弛状态。
她轻轻起身，从床上取来薄毯，小心翼翼地盖在他身上。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一个易碎的梦。
就在毯子落下的瞬间，沈砚辞突然睁开眼睛。那双眸子在初醒时带着些许迷茫，但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清明。
我吵醒你了？叶栀梦有些手足无措地收回手。
没有，他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本来就没睡熟。他坐直身体，揉了揉眉心，目光落在修改后的作品上，都改完了？
叶栀梦点点头，像个等待老师点评的学生般紧张。
沈砚辞仔细翻看完毕，眼中流露出真实的赞赏：进步很大。特别是这幅商业海报的设计，已经很有专业水准了。他看了眼时间，今天先到这里吧，熬夜对创作没好处。
收拾画具时，叶栀梦注意到沈砚辞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下僵硬的肩膀。这个细小的动作让她意识到，他明天还要早起工作，却陪她熬到这么晚。
走廊里很安静，暖黄的壁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走到卧室门口时，沈砚辞停下脚步：明天我会让助理把沈氏设计公司的招聘要求发给你。另外，他顿了顿，林学长推荐的那家工作室，我了解过了，确实不错。如果你想去试试，我可以让司机送你。
这份周到让叶栀梦既感动又不安：小叔，你不用为我做这么多...
这是我愿意做的。他打断她，目光深邃如夜，你只需要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就好。无论你决定去哪家公司，我都会支持你。
他的话语像一股暖流，缓缓流入心田。叶栀梦抬头望着他，突然很想问：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些答案，或许不知道反而更好。
晚安，小叔。她轻声说，转身推开房门。
晚安。沈砚辞站在原地，直到房门完全关上，才转身离开。
背靠着门板，叶栀梦轻轻抚摸着脖颈间的画笔项链——这是母亲送给她的毕业礼物。心跳依然很快，脑海里全是沈砚辞刚才那个深邃的眼神。她越来越分不清，自己对他的依赖是出于感激，还是其他更深沉的情感。
而走廊另一端，沈砚辞回到书房后并没有立即休息。他拨通助理的电话，语气恢复了商场上惯有的冷峻：明天一早，我要那家刁难叶小姐的设计公司的全部资料。
电话那头恭敬应声。
还有，他的目光掠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让他们公开道歉。否则，你知道该怎么做。
挂断电话，他走到落地窗前。夜色中的花园静谧安详，而他的眼神却锐利如鹰。那些伤害过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这份守护之心，早已超出了长辈对晚辈应有的界限。
但他不急于挑明。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她放下所有顾虑，真正走向他的那一天。
月光透过窗户，在他身上投下清冷的光晕。这个夜晚，对两个人来说，都注定难以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