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拉世纪 1151 年 1 月 3 日，晨雾裹着冬意，像层冻住的纱，轻轻蒙在米拉维提尔的尖顶上。街边的雪松顶着半融的雪，风一吹，就簌簌落下来几片，在青石板上积成小小的白堆。
白家别墅的庭院里，风铃草的花瓣上凝着细冰，风卷过时，叮铃铃的响声里都带着凉意。詹延惠种的常春藤顺着雕花栏杆爬，藤叶边缘结着薄霜，阳光透过来，像给叶子镶了圈银边，碎光落在地上，晃得人眼睛发亮。
白晓琛坐在客厅地毯上，怀里抱着暖炉，看小星用爪子扒拉块嵌着亮片的鹅卵石。石头被猫爪碰过，表面的薄霜化成层透明的水膜，映着天花板的灯，像块会动的小镜子，引得他咯咯直笑，小腿在地毯上蹭来蹭去，带起些绒毛。
门廊的风铃声突然变急，带着点被冻得发脆的调子。
傅淳被傅长卿牵着进来，鼻尖冻得红红的，怀里的布包鼓得像藏了只圆滚滚的小兽。布角绣的藤蔓歪歪扭扭，针脚里还沾着点雪粒，一看就是他自己缝的。
“晓琛弟弟。” 傅淳的声音被冻得有点抖，脸颊红得像被炉火烤过的苹果，他把布包往茶几上一放，拉链没拉好，露出本封面印着冰原狼的绘本，狼眼的位置嵌着块亮晶晶的碎片，在晨光里泛着冷光，“霖霖说…… 图书馆新到了《北境魔兽全解》，里面有会吐冰息的狼，插图会发光呢。”
“早，晓琛。” 墨松霖站在傅淳身后，灰蓝色书包上别着片风干的羽毛，是去年在北境捡的孤雪鸮毛，羽毛边缘还留着点被冻硬的痕迹。他听见 “霖霖” 两个字，耳尖泛粉，却还是从书包里掏出素描本，指尖在封面上按了按 —— 上面沾着点没擦掉的银粉，“我画了雪鸮，想借《飞禽图鉴》对对羽毛的样子，父亲说它冬天会换白色的毛。”
“小琛！你看这个！” 林思乐像颗被风吹来的小炮弹冲进来，手里举着块巴掌大的冰晶标本，剔透的棱面上流转着淡淡的光，边跑边喊，呼出的白气在鼻尖绕了圈，“这是北境的‘留光晶’，大哥说能把阳光存起来，晚上会亮！”
他跑得太急，差点撞到放着蜜露甘的小桌，被林思欢伸手稳稳拉住后领。林思欢的指尖碰过冰晶，上面立刻凝出层更厚的霜，掉在白晓琛手背上，凉丝丝的，像颗小冰珠。
“慢点跑，” 林思欢的声音温温的，帮林思乐拍了拍后背的雪粒，“留光晶冻手，别总攥着。”
林思和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嵌着花纹的木盒，盒里是林孺海刚打磨好的冰晶切片。他弯腰把木盒放在茶几上，指尖在盒沿摸了摸，轻声说：“父亲说留光晶在雪里会更亮，但能存多久光，得去借《北境奇晶志》才知道。他说‘让我们自己找找看’。”
“哟，这是都约好了？” 傅榆生的笑声从门口传来，带着点寒气，身后跟着柳云甄，手里提着个裹着棉垫的食盒，“小淳昨晚揣着饼干盒睡不着，说要给你们带星纹饼干，里面掺了烤化的蜂蜜，热乎着呢。” 食盒打开的瞬间，甜香混着点被烘热的草木气漫出来，像把小暖炉，驱散了点寒气。
詹延惠端着盘蜜露甘从厨房出来，瓷盘边缘缠着圈常春藤花纹，叶片上的霜被厨房的热气熏化了，沾着点水珠。“刚好管家把马车暖好了，” 她把盘子放在茶几上，拿起块蜜露甘递给白晓琛，指尖在果皮上轻轻点了点，上面的薄霜化成层透明的水膜，“这几天放假没有训练，暮绅说要陪你去图书馆。”
白暮绅背着书包从楼梯走了下来，他把本《幼生魔兽图鉴》往白晓琛怀里一塞，书页翻开的地方印着星叶灵猫的插图，图旁小字写着 “冬天会换厚毛，尾尖能察觉暖风”。
“知道我们要去的是皇家图书馆吧？” 白暮绅揉了揉弟弟的头发，掌心带着点外面的寒气，“跟咱家藏书室是两种样子，那儿更敞亮，光儿童区就有三个书架的魔兽绘本。”
白晓琛眼睛一亮，抱着图鉴往傅淳身边凑了凑：“我们家藏书室也舒服呀，进门就有书灵侍接外套，休息区的地毯软乎乎的，还能喝薄荷蜜茶呢！不过哥哥说皇家图书馆有会动的地图，能看见北境的冰原呢！”
傅淳小口咬着饼干，含糊道：“我妈妈说…… 皇家图书馆的《魔兽图鉴》有北境冰熊的标本图，比画的清楚。”
“还有还有！” 林思乐举着留光晶蹦了蹦，“大哥说那里的窗台雕着雷雷狮，爪子上镶着蓝石头，像真的在发光！”
林思欢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别总惦记石头，先借到《冰原守护者》再说。”
“我跟朋友约了午后去看新做的魔法雪橇，上午先陪你，” 白暮绅笑着补充，“儿童区有会动的魔兽插画，听说冰原狼的眼睛晚上会亮，像真的一样。”
“我要先看雷雷狮！” 林思乐举着留光晶又蹦了蹦，冰晶上的光晃得人眼花，被林思嘉笑着敲了敲脑袋。
林思嘉拍了拍怀里的《符文与魔兽》，封面上的雷纹在晨光里微微发亮，他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半张脸：“我约了人去试新做的冰车，送你们到图书馆门口就得走。急什么？让大哥陪你看，《冰原守护者》里说雷雷狮冬天会把鬃毛团成球保暖，可好玩了。”
傅长卿站在门廊下，跺了跺脚上的雪，理了理袖口：“我得去工坊取父亲要的零件，你们到了图书馆别乱摸书架顶层的书，太高了。傍晚管家会来接你们。”
孩子们围着茶几分饼干时，墨松霖忽然指着窗外：“看，雾散了。”
庭院里的晨雾被风卷成缕缕白烟，露出远处圣灵堂的鎏金尖顶，顶上的雪被阳光照得发亮，像根插在雪地里的金针。
······
马车驶出别墅时，傅长卿和林思嘉在门口挥手，转身踩着雪往不同的方向走，脚印很快被风吹来的雪粒盖住。风掀起车帘，带了点圣灵堂方向的、混着雪气的香火气。
林思乐扒着车窗往外看，鼻尖贴在玻璃上，呵出的白气模糊了片窗，他用手指擦掉，突然指着前方：“那不是言珂哥哥吗？”
广场上的言珂正站在圣灵堂台阶下，与位穿深紫神官服的老者说话。他月白色的衣袍在风里轻扬，边缘沾着点雪粒，指尖划过神官递来的卷轴时，闪过丝极淡的金光 —— 比寻常祈福时沉些，像被雪映亮的光。
“他怎么会在这里？” 白晓琛皱起眉，“溪古镇的圣灵堂离这儿很远的，路上会下雪吧？”
傅淳凑过来，小口咬着饼干，声音含混：“母亲说首都圣灵堂这个月有冬祭，好多地方的伊卡尔都会来帮忙，说不定言珂哥哥是来…… 来挂祈福灯的？” 他说着，指尖无意识卷着衣角，饼干渣掉在腿上，赶紧用手接住。
墨松霖看着言珂与神官道别，忽然道：“他手里的卷轴，边角有花纹，像上次舞会请柬上的星纹，只是更细些。” 那纹路很淡，若非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听完墨松霖的话，白晓琛又产生了疑惑，心里暗道，‘可昨天的舞会上一直都没有看到言珂哥哥呀？’
马车渐渐驶远，白晓琛回头望时，言珂正转身走进圣灵堂，衣袍扫过台阶上的雪，留下道浅痕。阳光落在他的衣袍上，泛出层近乎透明的光，像雪被晒化时的样子。
他忽然觉得手心有点痒，像昨天梦里被星盘挂坠碰到的地方。低头看时，掌心只有饼干碎屑，混着点绒毛，什么痕迹也没有。可那点痒意偏不消散，像有颗被暖炉烘热的小种子，顺着血脉往深处钻。
马车驶离了这个地方，谁也没发现，圣灵堂的房顶上那道鎏金尖顶的影子突然分裂出一道新的影子，但它并没有驻足很久，不一会儿又重新融进了尖顶之中，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
······
马车在街角的雪松旁停下，车夫掀开车帘，雪气裹着风涌进来。白暮绅先下车，回头扶白晓琛时，指尖碰着弟弟的手套，沾了点融雪的湿意。
“皇家图书馆到了。” 白暮绅的声音平稳，指尖往前方建筑偏了偏，没多余的情绪，却让白晓琛立刻提起了兴致。
孩子们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浅灰色石墙立得方正，缝隙里卡着未化的雪，像给墙体镶了圈白边；圆顶嵌着的晶石被雪光衬得温润，不刺眼，倒像块浸在水里的月光石；拱形长窗的黄铜框擦得亮，阳光透过玻璃，在雪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整整齐齐的。
还有就是最显眼的、伫立在图书馆门前的石雕。半人高的古籍浮雕，整块青石凿成翻开的书页模样，左侧石页刻着 “照明咒” 的星点纹，右侧石页边缘有个小缺口，像被调皮的孩子磕过，缺口周围的符文被磨得模糊，露出底下更浅的刻痕。装订处嵌着枚黄铜搭扣，阳光照过时，搭扣的影子在石页上晃，像只小松鼠在跑。
“这石雕……” 林思乐好奇地凑过去，指尖刚要碰石页，就被林思欢拉住。
“别乱摸，石头凉。” 林思欢的声音温温的，指着石页上的符文，“你看这个，跟《符文入门》里的‘暖页咒’很像，大概是想让书里的字都暖暖的。”
“这就是皇家图书馆。” 白暮绅的目光扫过正门，两扇橡木大门比白家藏书室的宽出近三倍，门板上刻着两行字，笔画沉实，“门敞着，谁都能进。”
白晓琛盯着那扇门，忽然想起自家藏书室的木门 —— 也是厚重的，却带着老木头的温气，门轴转起来没声音，不像这扇门，隐约能听见里面传来的说话声。
孩子们的视线被窗户上的符文引住，风过时，符文影子在雪上轻轻晃。“是‘透光咒’，” 白暮绅补充道，语气平实地像在说天气，“让里面亮堂，看书不费眼。”
傅淳往台阶上望，宽宽的石阶摆着四个石凳，凳面雪扫得干净，显然常有人坐。他攥着布包小声问：“里面…… 也像白家那样，有软地毯吗？”
白暮绅看向他，嘴角微扬了下，不算笑，只是温和：“有地毯，但更宽敞。我们家的读书区地毯软，是方便久坐；这儿的地毯铺得广，是让孩子能随便坐。”
白晓琛忽然接话：“我们家藏书区的木架上，《星叶灵猫手记》就敞着放，书灵侍每天都会擦灰。” 他想起那本书的纸页韧韧的，自己总爱翻到星叶灵猫打滚的那页，书灵侍从不说什么，只会笑着递来蜜茶。
“嗯，” 白暮绅点头，顺着话头说，“我们家分读书区和藏书区。读书区顾名思义就是读书的地方；而藏书区则是用来放书的地方，普通的书都是直接放在靠外的书架上，而老书收在里间或是藏书室地下室的深藏。这儿不一样，摆出来的都是能开的随意翻看的书，而且儿童区的书封面是硬纸板做的，管理员说‘就是给孩子摸的’。”
林思乐蹦跶着问道：“那活页书也不怕碰？”
“不怕。” 白暮绅的声音依旧稳，“上次见《北境灵兽志》里的冰原狼，摸它爪子，还会抬起来打招呼。我们家那本《幻兽绘卷》是老物件，纸页薄，得轻些，不是一个道理。”
他的话平平实实，像在说两种不同的花，一种得细养，一种能野长，却没说哪种更好。
傅淳似懂非懂，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北境魔兽全解》，忽然期待起来：“那…… 进去找找会动的魔兽？”
“走了。” 白暮绅转身往台阶上走，步伐稳当，“别跑太快，台阶滑。”
风掀起孩子们的衣角，带着图书馆的气息——旧书的纸味、暖炉的热气，还有石雕上石头的清冽，混在一起，像把刚晒过太阳的毯子，裹着点凉，又透着点暖。
······
推开橡木大门时，暖烘烘的气浪裹着旧书味涌过来。门后玄关摆着铜伞架，上面插着几把沾雪的伞，旁边木架堆着棉布，林思乐随手扯了块擦鞋底，布片蹭过积雪，簌簌掉下来几片白。
林思和跟林思欢和林思乐交代了一声，嘱咐他们要乖一点，不要给白暮绅他们添麻烦。待两个小朋友，特别是林思乐，都做出保证后，他又委托了白暮绅上午帮忙看一下，做好这些后，才放心得去寻找自己要找的书。
于是白暮绅接下了上午看管这群小团子的重担。
孩子们跟着白暮绅先是转过了一个拐角，在穿过铺着青石的长走道后，又转过了一个拐角。
鞋底敲击石板的脆响渐渐轻了。眼前豁然开朗时，一股混着旧书与暖意的气息先涌过来。
中央壁炉正烧得旺，橙红火光舔着木柴。噼啪声里，暖光漫过周围的书架，在五颜六色的书脊上投下细碎的晃影，像撒了把跳动的金粉。
地上铺着整块米白色绒毛地毯，踩上去软乎乎的。
白暮绅拦住了迫不及待的几个小朋友，让他们先把鞋脱了再进去。
林思乐刚落脚就忍不住跺了跺，像踩在晒过太阳的云絮里，惹得林思欢伸手按了按他的头顶：“慢点，别惊着虚影。”
果然，几只灵兽、魔兽的虚影正在其间灵动穿梭。
冰原狼的白影贴着地毯跑过，爪尖带起层薄光；孤雪鸮的翅尖擦过书架顶端，羽毛边缘的银粉在暖光里簌簌落；星叶灵猫的尾巴扫过壁炉边的铜架，瞬间带起串细碎的光粒，慢悠悠飘向天花板。
这里便是皇家图书馆的儿童图书区。
连空气里都缠着旧书纸的糙香与壁炉的暖意，甜丝丝的。
两侧书架是浅橡木色的，比白家藏书室的矮半截，最上层刚到白暮绅肩头。
书脊敞亮地朝外，《猫科魔兽秘录》的烫金狮子头在光里闪，《飞禽图鉴》的孤雪鸮翅膀张得舒展，羽毛根根分明。
“看那个！” 几人脱下鞋进入儿童图书区后，墨松霖忽然停在第三排书架前，指尖点向最上层。一本《飞禽灵羽》的封面上，孤雪鸮正扑扇翅膀，翅膀边缘的银粉在光里晃，像真的有羽毛飘下来。他从布包里掏出素描本，铅笔在纸上快速勾勒，“比我画的有神。”
白晓琛凑过去，指尖刚要碰到书页，就见鸮鸟影子歪头啄了下他的指甲，引得他 “呀” 了一声。这才发现纸页比自家《幻兽绘卷》厚多了，摸起来韧韧的。
傅淳从布包里掏出《北境魔兽全解》，翻到冰原狼那页，小声嘟囔：“我的怎么不会动呀？”
“你看这本。” 白暮绅从旁边抽出《冰原灵兽互动指南》，翻开的瞬间，巴掌大的冰原狼影子从纸页里跳出来，尾巴在他手背上扫来扫去，毛乎乎的像真的。“管理员说这是用魔法改良过的，不怕碰。”
傅淳的眼睛亮起来，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狼影果然抬了抬爪子，像在跟他握手。他忽然笑起来，声音不大，却把脸颊的红晕染到了耳根。
“雷雷狮！雷雷狮在这儿！” 林思乐的嚷嚷声从最东头传来。他趴在书架前，手里举着本《雷雷狮与符文》，封面上的雷雷狮鬃毛泛着蓝光，他伸手去摸，鬃毛竟顺着他的指尖晃，像被风吹动似的。
林思和站在旁边，指尖拂过一本《符文与光影》。书页上的 “照明咒” 符文忽然亮了，在他手背上投下一小片暖光，像块被晒热的玉。他低头看了会儿，轻声说：“比咱家书房的拓本清楚。”
白晓琛蹲在地毯上，翻着怀里的《幼生魔兽图鉴》。忽然发现星叶灵猫的影子正往《飞禽灵羽》那边挪，尾巴尖扫过孤雪鸮的翅膀，鸮鸟影子便歪了歪头，像在跟它打招呼。他想起自家藏书室里，书灵侍轻手轻脚把《幻兽绘卷》放进布套的样子，忽然觉得，原来书也能这样热热闹闹地做伴。
暖炉里的炭火噼啪响，混着书页翻动的哗啦声。白暮绅靠在书架旁，看着弟弟把脸颊贴在地毯上，跟书里的灵兽影子对看，发梢的湿痕在暖光里泛着浅亮的光。他想起父亲说的 “书是活的，得看跟谁在一起”，现在才算懂了些。白家的书是养在暖房里的花，这儿的书是开在雪地里的风铃草。
窗外的雪还在下，落在拱形窗上，结了层薄冰。冰里映着孩子们的影子，有的蹲有的站，指尖都点在书页上，像在跟书里的小兽说悄悄话。那冰影晃晃悠悠的，倒像把整个冬天，都装进了这本会动的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