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再次洒在格雷姆镇上，却再也无法驱散昨夜悄然弥漫开的阴冷。布尔沃克节当天的清晨，没有迎来预想中的欢快喧嚣，而是被一种低沉且充满压迫感的引擎轰鸣声所取代。
我是在一阵阵沉重、规律的脚步声和金属碰撞声中醒来的。推开窗，看到的不是悬挂着彩旗的节日拱门，而是街道上排列的草绿色军用卡车和身穿迷彩服、手持m16步枪的士兵。他们脸上的表情被头盔和阴影遮挡，看不真切，只有警惕。镇中心的小广场上，那台老旧的广播喇叭不再播放总统的安抚录音，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通过扩音器传出的男性声音，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反复回荡：
“通知格雷姆镇全体居民。根据联邦紧急状态法案授权，国民警卫队现已接管本镇治安与行政管理。原定于今日举行的布尔沃克节活动正式取消。重复，布尔沃克节取消。所有居民请留在家中，非必要不得外出。本镇将被设立为区域性疏散避难所，相关建设工作即将开始。请居民予以配合。”
声音冰冷、强硬，不带一丝商量的余地。像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滔天巨浪。
“取消？凭什么取消！”老汤姆第一个冲出了他的五金店，手里还拎着一把锤子，脸涨得通红，朝着最近的一队士兵怒吼。“我们准备了一个月！就为了今天！你们凭什么说取消就取消！”
“就是！什么狗屁疏散避难所！我们这里好得很！不需要！”杂货铺老板也加入了进来，挥舞着胳膊。
越来越多的居民涌上街头，愤怒和不解像野火一样蔓延。孩子们被吓哭了，女人们紧紧拉着自己的丈夫，男人们则围拢在一起，脸上写满了被侵犯的愤怒。布尔沃克节不仅仅是一个节日，它是格雷姆镇的灵魂，是全年最重要的寄托。取消它，等于否定了他们过去一个月、乃至一整年的期盼。
一名肩上带着军士长标识的士兵走上前，试图解释，他的声音透过面罩显得有些沉闷：“各位市民，请保持冷静。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一种高度危险的病毒正在国家中蔓延，格雷姆镇因其地理位置被选为安全疏散点。建立避难所是为了应对可能到来的难民潮，也是为了保护你们……”
“病毒？什么病毒能跑到我们这儿来？”莉莎太太尖声打断他，她怀里还抱着一篮子准备拿到集市上去卖的枫糖面包。“总统都说了，那只是小问题！离我们远得很！我看你们就是想找借口占我们的地方！”
“对啊！要是真那么严重，我们还能好好的在这儿？早就跟新闻里一样了！”
“把节日还给我们！滚出我们的镇子！”
群情激愤。士兵们的解释在根深蒂固的怀疑和巨大的失望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居民们坚信，这不过是联邦政府又一次毫无道理的干涉，是为了某个他们无法理解的遥远威胁，而剥夺了他们眼前确切的幸福。
冲突从口角迅速升级为行动。
当国民警卫队的工程车辆开始试图进入海边木板路区域，准备清理摊位、搭建临时帐篷和围栏时，抵抗开始了。镇民们自发地聚集起来，用身体阻挡推土机和卡车的前进。他们拆毁刚刚立起的标志牌，将堆放的建材扔进海里，甚至有人偷偷放掉了工程车轮胎的气。
而国民警卫队显然接到了严格的命令，要求尽量避免与平民发生直接暴力冲突。他们更多的是采取驱散和警戒的姿态，这反而助长了镇民的气焰。一种“我们赢了”的错觉在人群中滋生。他们认为，只要坚持下去，这些当兵的就会像以前来的那些税务官或者环保署的人一样，最终灰溜溜地离开。
紧张的对峙持续了几天。镇子被一种诡异的氛围笼罩：白天，国民警卫队试图施工，镇民们进行各种非暴力的（以及不那么非暴力的）破坏；而夜晚，当宵禁开始时，街道上只有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和探照灯扫过的光柱，死寂得可怕。
安德森家楼上的窗户，依旧紧闭。那份不祥的寂静，在这动荡的环境下，愈发显得刺眼。我几次想鼓起勇气去看看，都被巡逻士兵严厉的目光和呵斥逼回了屋里。一种大祸临头的不安感，像湿冷的蛛网，紧紧缠绕着我的心。
冲突在第三天晚上达到了一个高潮。镇上的三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渔夫的儿子比利、汽车修理店的学徒迈克、以及镇长的远房侄子柯蒂斯，被连日来的憋屈和愤怒冲昏了头脑。他们觉得光是白天捣乱不够解气，决心干一票大的，彻底挫败国民警卫队的计划。
他们的目标是设在旧船厂里的临时建材仓库。那里堆放着搭建避难所需的关键材料。他们的计划是，从海上绕过去，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潜入仓库，放一把火，或者至少造成足够的破坏，让工程无法继续。
“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格雷姆镇不是好惹的！”比利在柯蒂斯家昏暗的地下室里，压低声音兴奋地说。桌子上摆着吃剩的晚餐——罐头炖肉、一些看起来不太新鲜的面包，还有几瓶偷偷藏起来的啤酒。这些食物是几天前从镇上唯一一家小超市“抢购”来的，当时局面还没完全失控，但供应已经紧张起来。没人注意到，那些廉价罐头肉的标签有些模糊，生产日期更是无从考证。更没人知道，这些肉类的源头，正是几个月前疫情最初爆发的、中西部那些大型集约化养殖场的下游产业链。
“对，从水路走，那帮旱鸭子肯定发现不了。”迈克灌了一口啤酒，用力拍了拍桌子。
柯蒂斯显得有些犹豫：“我叔叔说……那些当兵的看起来不像开玩笑。而且，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比利打断他，“你就是胆小！他们不敢把我们怎么样！等我们烧了他们的木头，看他们还怎么建那个鬼避难所！”
饥饿和愤怒让他们狼吞虎咽地吃完了这顿简陋的“壮行餐”。
夜色深沉，乌云遮月。三个年轻人带着工具和纵火材料，悄无声息地溜到镇子边缘的礁石区，那里系着比利那条小渔船。海风很大，海浪拍打着礁石，发出哗哗的声响，掩盖了他们的动静。
他们奋力将船推下水，跳了上去。比利熟练地发动了老旧的外挂马达，小船像一片黑色的叶子，驶入了漆黑的海面，朝着旧船厂的方向驶去。
然而，船刚离开岸边不到几百米，意外发生了。
首先是柯蒂斯。他正负责观察岸上的情况，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头晕和恶心。“我……我有点不舒服……”他话音未落，身体猛地一僵，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噗通”一声，砸在船板上，失去了所有意识。
“柯蒂斯！”迈克惊叫一声，俯身想去扶他。可他的手刚碰到柯蒂斯冰冷的手臂，自己也是一阵天旋地转，视野迅速变暗，喉咙里发出“咯咯”两声，便跟着瘫软下去，倒在柯蒂斯身边。
“喂！你们怎么了？别开玩笑！”比利慌了神，他停下马达，转身去摇晃两个同伴。但触手所及，是两具迅速失去温度、如同冰窖里捞出来的躯体。他们的呼吸微弱到几乎停止，脸色在黯淡的星光下呈现出一种死灰。
恐惧瞬间攫住了比利。他想起关于那种神秘昏迷症的零星传闻，但从未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边，还是以如此诡异、迅速的方式。他下意识地想掉头回岸上求救，但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冰冷寒意从他脊椎深处猛地窜起，瞬间席卷了全身。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像被抽空了一样，手指僵硬，连转动舵轮的力气都没有了。视野最后看到的，是漆黑的海水和远处旧船厂模糊的轮廓，然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小船失去了控制，随着海浪轻轻漂荡。船上的三个年轻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陷入了h1N1病毒导致的深度昏迷状态。他们的核心体温开始急剧下降，生命体征微弱得难以探测。
而他们漂浮的位置，恰好靠近旧船厂的排水口。那里，平日里排放的工业废水和生活污水，由于那场全国性的暴雨，其中包含了大量的x-7.于是当船飘到排水口时三个人的身上都沾染上了带有大量催化剂的水。
旧船厂外围的岗哨上，两名国民警卫队士兵正靠着沙袋，无聊地注视着漆黑的海面。探照灯的光柱规律地扫过水面和废弃的码头设施。
“嘿，杰克，你看那边，是不是有条船？”年轻一点的士兵眯着眼，指着海面上一个随波逐流的小黑点。
名叫杰克的老兵端起望远镜，调整焦距。“嗯，一条小渔船……上面好像有人？……不对，是躺着的……姿势不对。”
小船随着潮水，正慢慢地漂向码头。
“像是喝醉了？”年轻士兵猜测。
“不像……”杰克的声音变得凝重，“你看着，我报告排长。”
就在杰克拿起对讲机准备呼叫时，望远镜里的景象让他浑身一僵。
他看到，船上其中一个“躺尸”般的身影，突然猛地抽搐了一下！接着，那个身影以一种极其僵硬、违反人体工学的姿势，硬生生地、如同提线木偶般从船板上“支”了起来！
是比利。他的头耷拉着，湿漉漉的头发遮住了脸。但下一秒，他猛地抬起了头！
即使隔着一段距离和望远镜，杰克也能清晰地看到，比利的那双眼睛——眼白布满了可怕的血丝，瞳孔缩小成针尖，并且在探照灯扫过的瞬间，闪烁出一种浑浊的、令人极度不适的灰蓝色幽光！那不是人类的眼神！
“嗬……嗬……” 非人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嘶哑声音，甚至隐隐约约传到了岗哨上。
“上帝啊……感染者！”杰克的声音带着颤抖。
更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比利似乎被探照灯的光线刺激，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充满攻击性的咆哮，然后猛地跳下了船，落在齐腰深的海水里，竟然不顾一切地、僵硬而迅猛地朝着码头、朝着岗哨的方向涉水冲来！他的动作充满了原始的攻击欲望！
同时，船上的另外两个“尸体”——迈克和柯蒂斯，也开始了同样诡异的“复苏”过程，抽搐着，挣扎着要站起来！
“敌袭！那些感染者出现了！重复，感染者出现了！”杰克对着对讲机嘶声力竭地大喊，同时端起了手中的m16步枪开始对已经变成感染者的三人持续开火
“砰！砰！砰！”
清脆的步枪点射声划破了格雷姆镇寂静的夜空！子弹射入比利身边的水中，溅起水花。但比利毫无反应，甚至没有被枪声吓到，反而更加狂躁！
“打中它！”杰克吼道，瞄准比利的躯干，扣动了扳机！
“砰！”
子弹精准地击中了比利的胸口，炸开一团血花！冲击力让他踉跄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倒下！只是停顿了半秒，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死死锁定了开枪的杰克，喉咙里发出更加愤怒的咆哮，继续前进！伤口处流出的血液在探照灯下呈现出一种暗黑的、近乎粘稠的质地！
“见鬼！他不停！”年轻士兵的声音带着哭腔，也开始射击。
“砰！砰！砰！砰！”
更多的枪声响起。子弹击中身体的声音沉闷而可怕。迈克被一发子弹击中腿部，摔倒在水里，但立刻又挣扎着爬起来，继续向前。柯蒂斯则被密集的子弹打得身体乱颤，一头栽倒在海水中。
枪声！密集的枪声！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瞬间刺穿了格雷姆镇的宁静。
我从床上一跃而起，心脏狂跳得像要冲出胸腔。街道上瞬间炸开了锅！孩子的哭喊声、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惊问声、杂乱的脚步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发生在自家门口的战争般的声音惊醒了。
我冲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只见旧船厂方向，探照灯的光柱疯狂晃动，枪口喷射的火光在夜色中不断闪烁。隐约可见几个身影在海边蹒跚、扑击，而士兵们的射击声密集得令人窒息。
“是枪战吗？”
“那些当兵的在打谁？”
居民们猜测着，所有人都在好奇是什么吸引了那些士兵的火力